夜色如墨,长安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建宁郡王府却依旧亮着几盏烛火。
李琰坐在书房内,案几上堆满了从上林苑借来的典籍,昏黄光线下,他眉心紧锁,手指不时轻敲桌面。
“郎君,这都三更天了,歇歇吧。”
小昭奴端着热茶走进来,声音软糯中透着担忧。
李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疲惫,嘴上却轻笑:“小丫头,管得倒宽。本王还能熬一宿,你急啥?”
小昭奴撇撇嘴,放下茶盏,嘀咕道:“熬一宿?哼,熬坏了身子,看谁替你跑腿!”
她这话虽带刺,李琰却听出关心。
他接过茶,热气扑面,倒是驱散了些倦意。
“行啦,本王自有分寸。你先去睡,明儿还有一堆事等着呢。”
小昭奴哼了声,没走,站在一旁偷瞄那堆书册,忍不住问:“郎君,这些破书真能帮上忙?送荔枝这事儿,咋就这么邪乎?”
李琰手指一顿,目光落回书上,语气低沉:“邪乎?不邪乎。只是没人敢碰这烫手山芋罢了。”
他眼神微眯,似在回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冷意,“上林苑那帮人,个个精明似鬼,躲都躲不及,谁愿意沾这倒霉差事?”
小昭奴一愣,小心翼翼试探:“那……郎君为啥非要接?不就是几颗荔枝,值得嘛?”
李琰没答,目光扫过书案上摊开的卷宗,心中却翻涌起波澜。
他不是不知道这差事的风险,可这哪里只是送荔枝?
这是机会,是他一步步接近权谋棋局的敲门砖!
若能办成,不但能搏个好名声,还能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混账闭嘴!
“值得。”
李琰只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小昭奴还想说啥,见他脸色沉冷,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她咬咬唇,默默退到一旁,心中却犯嘀咕:郎君这倔劲儿,咋就没人劝得住呢?
……
翌日清晨,上林苑内一派忙碌景象。
冯少监站在院中,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周围一众官吏低头窃窃私语,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来。
“诸位,建宁郡王殿下既有意亲自送荔枝,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全力协助。”
冯少监声音干瘪,每字都透着不情愿。
“协助?冯大人,这差事谁去谁倒霉!”
一个中年官吏忍不住开口,胡子一抖一抖,满脸苦涩。
“岭南路途遥远,荔枝又娇贵,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就是啊!这差事,年年都有人折进去,谁敢去?”
另一个瘦高个附和,眼神躲闪,生怕被点名。
冯少监脸色铁青,狠狠瞪了说话那两人一眼,咬牙道:“殿下开口,谁敢不应?别废话,赶紧推个人出来,别让殿下面前难看!”
院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你看他他看你,个个装聋作哑,有的低头看脚尖,有的假装整理袖摆,愣是没一个吭声。
冯少监气得额角青筋首跳,恨不得当场骂娘。
他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的小官吏身上。
“李善德!”
冯少监猛地喝道,声音拔高八度。
被点名那人一激灵,抬起头,露出张老实巴交的脸。
他约莫西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身形瘦弱,眼神透着惶恐。
“下……下官在。”
李善德声音发颤,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冯少监眯眼打量他,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你是上林苑九品典簿,平日里老实本分,这差事交给你,合适得很。”
李善德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大人,这……这差事,下官实在……实在担不起啊!”
“担不起也得担!”
冯少监一摆手,懒得听他啰嗦,“殿下的事,谁敢推脱?明去建宁郡王府报道,别给他丢脸!”
李善德还想说啥,旁边一个同僚悄悄拉了拉他袖子,低声嘀咕:“老李,别犟了。冯大人这是拿你顶缸,抗也没用。”
李善德满脸苦涩,喉头一梗,硬是没吐出半个字。
他低头站着,双手紧攥,指节泛白,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顶缸?
他哪敢不顶!
家里老母幼子,全指着他这份微薄俸禄活着,若真惹恼了上头,连命都得搭进去!
院中其余官吏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各自散开,脸上露出幸灾乐祸。
有人低声嗤笑:“李善德这老实人,算是撞枪口上了。”
“可不是?送荔枝这种苦差,殿下亲自出马都够呛,他个小典簿,能干出啥花样?”
另一人冷哼,语气满是不屑。
冯少监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他转过身,擦了擦额头冷汗,心中却犯起嘀咕:殿下这回亲自出马,到底是图啥?
若真办砸了,上林苑也得跟着吃挂落!
同一时刻;
建宁郡王府内,李琰正站在庭院中,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目光却落在远处的天空,似在出神。
“郎君,外面有人递了帖子,说是上林苑的冯少监派人来问,是否明日方便接见。”
小昭奴跑过来,气喘吁吁,声音脆生生地打断他思绪。
李琰收回目光,眉梢轻挑,嘴角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哦?倒是挺快。看来他们己经推了个倒霉蛋出来。”
小昭奴眨眨眼,没听懂:“倒霉蛋?啥意思?”
李琰没解释,合上手中文书,随口道:“明儿你就知道了。去回话,就说明日午后,本王在府中等他。”
小昭奴点点头,转身跑去传话。
李琰却没动,站在原地,目光微冷。
他心里清楚,上林苑那帮人精,谁都不愿沾这差事,推个人出来不过是应付场面。
可他不在乎。
他要的,不是他们的心甘情愿,而是能用之人!
……
翌日午后;
建宁郡王府正厅内,李琰端坐在主位上,一袭青衫,气度沉稳,手中握着茶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下方站立的两人。
冯少监低头垂手,满脸恭敬,嘴里不停说着客套话:“殿下,下官今日特意带了上林苑典簿李善德前来,供殿下差遣。此人虽品级不高,但做事踏实,定不负殿下所托。”
站在冯少监身后的李善德,低着头,脊背微弓,手指下意识绞在一起,像是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他偷偷抬眼,飞快瞥了李琰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心跳得像擂鼓。
李琰没吭声,目光扫过李善德,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人骨头。
他放下茶盏,淡淡开口:“李善德,抬起头来。”
李善德一抖,忙不迭抬头,脸上硬挤出个笑,声音干巴巴:“殿……殿下,下官……下官李善德,见过殿下。”
李琰盯着他,语气平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本王听说,上林苑中人人都避之不及这差事,你却被推了出来。怎么,愿意替本王分忧?”
这话一出,李善德额头冷汗首冒,嘴里支支吾吾:“下官……下官不敢推辞殿下差遣,只是……只是才疏学浅,恐……恐误了殿下大事!”
冯少监在一旁干笑,赶紧圆场:“殿下,李善德虽是小官,但对上林苑事务颇熟,定能为殿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