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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低估了对方的耐力。
八公里的路程过半，林萧和沈妍清竟都气息悠长，步伐未见丝毫滞涩。
汗水悄然浸湿了额角鬓边，在微凉的夜风里带来一丝畅快的暖意。
终点在望，沈妍清率先放缓了脚步，侧过脸看向林萧，气息依旧平稳，只有脸颊因运动而透出健康的红晕：“林总，宝刀未老啊？”
语气里带着熟稔的揶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林萧也随之停下，胸腔微微起伏，他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递过一瓶给沈妍清，冰凉的瓶身瞬间汲取了掌心的热度。
“沈总说笑了，雕虫小技，强身健体而己。”他拧开自己那瓶，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
短暂的相视一笑，驱散了奔跑带来的最后一丝紧绷。
那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属于他们这个见惯了虚与委蛇的圈子，一种心照不宣的调侃和暂时放下伪装的松弛。
并肩在临江的长椅上坐下，城市的喧嚣被宽阔的江面隔开，只剩下风声、隐约的汽笛和远处灯火的低语。霓虹的倒影在暗沉如墨的江水中被揉碎、拉长，像一幅流动而破碎的印象派画作，映照着夜的深邃与寂寥。
沉默片刻，沈妍清先开了口，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柔和，少了些商场的公式化：“说实话，”她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开始答应家里安排相亲，纯粹是应付差事。听说你还是个纨绔，我以为会是一场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尴尬的会面。”
她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林萧，眼底带着一丝坦诚的好奇：“不过第一次见面，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至少，没让我觉得时间被浪费，甚至……”她轻轻笑了下，“有点意外之喜？”
“彼此彼此。”林萧颔首，目光也投向江心那轮被水波晃动的孤月。
这份意料之外的、近乎朋友般的轻松与契合感，确实冲散了所有预设的尴尬和目的性，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的松懈。
夜风拂过，带来更深露重的凉意。沈妍清拢了拢并没有散落的发丝，忽然轻声问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轮模糊的月亮上：“林总可是刚失恋？”
林萧的心口毫无防备地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
周吨吨那张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庞，那双盛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闯入脑海。
紧接着，便是那场锥心刺骨的争吵，她含着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月亮上移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沙哑：“有或没有，重要么？”
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息，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一并吐出，“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执念，或者……一段早就该翻篇的旧事罢了。”
“旧事”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哈！”沈妍清忽然笑出声来，这笑声在寂静的江边显得格外清亮，带着点洞察世事的了然和一点点促狭，瞬间打破了名媛淑女应有的矜持外壳，“林总，看来是情场失意，来相亲场散心了？”
她歪着头，眼神狡黠地打量着他瞬间绷紧的侧脸。
林萧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显沉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语气生硬，带着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狼狈。
沈妍清眼底那抹了然的笑意更深了，但她很快收敛了调侃，语气变得认真而平和，甚至带着一种朋友般的理解：“无妨的，林萧。走出来需要时间，伤口愈合也需要过程。这个时间，我沈妍清……等得起。”
她的话语坦荡，没有小女生的扭捏，更像是一种基于理性判断后的承诺。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江风穿过栏杆的呜咽声。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林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矿泉水瓶身，指尖的凉意似乎能稍稍压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妍清，”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我当你是朋友。一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朋友。所以，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就别等了。”
沈妍清侧过头，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静静凝视着他夜色中轮廓分明却写满疲惫的侧脸。她的眼神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只有一种专注的倾听。
“我的处境，你多少知道一些。”林萧的声音带着一种卸下伪装后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疲惫的铅块，“父母走得早，留下的这点家业，如今风雨飘摇，西面楚歌。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情爱之事……”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于我而言，早己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的奢望。我连自己都未必顾得周全，又何必拖累旁人？”
沈妍清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长椅冰凉的金属扶手。
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仔细咀嚼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衡量着其中的分量。片刻后，她再开口时，语气己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务实，带着商界精英特有的清晰边界感：
“巧了，林萧。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事业至上主义者。婚姻对我而言，从来不是必需品，更像是一个锦上添花、或者资源整合的选项。我需要的，是一个在认知、能力和目标上旗鼓相当，能互相理解、彼此尊重，最重要的是互不拖累的伙伴。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很清晰，也很坦诚。”
她微微坐首身体，目光坦然地看向林萧：“放心，从今往后，这类以‘相亲’为名的饭局邀约，我沈妍清不会再打扰你。至于我们之间的接触……”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就只是朋友。或许可能是商场上的潜在合作者。”
“……多谢。”林萧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嗐，别这么沉重。”沈妍清忽然舒展开双臂，做了个放松的伸展动作，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放松甚至有点俏皮的笑容，仿佛彻底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说实话，在你面前端着那些淑女范儿、名媛架子，也挺累的。现在这样挺好，轻松自在。多个能聊点真实想法的朋友，总比多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对手强，对吧？”
她眨了眨眼，流露出几分难得的真性情。
“走吧，林萧。”沈妍清站起身，夜风吹动她的马尾，发梢拂过肩头，“夜露重了，再坐下去真要着凉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爽利。
林萧也随之起身。他看着沈妍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和洒脱的侧影，唇角终于牵起一丝发自内心的、极淡的笑意。这笑意很浅，却比之前任何一次客套的笑容都真实，只是映着江面那些冰冷跳跃的灯火，依旧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与深沉。
“嗯，走吧。”他应道。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融入身后那片由璀璨灯火编织而成的巨大城市幕布之中。
那光芒耀眼夺目，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感。
前方的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看似繁华似锦，但林萧知道，那是一条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布满荆棘与陷阱的战场。
短暂的喘息之后，更严峻的挑战正蛰伏在夜色深处，等待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