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仔!嘘!莫出声!命悬一线啊!”
一张沟壑纵横、写满沧桑的老吏的脸庞猛地贴近。浑浊却闪着光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嗓音因沙哑颤抖。
“我是…县学里那个不值一提的老书办…整整西十载,亲眼看着他们一层层刮骨头吸髓…看够了他们这些年如何作践那些跟你一样无钱无势的寒门苦娃子…”
他干瘦如柴的手剧烈抖动着,哆嗦着从自己洗得发白、油腻的破旧公服内襟深处,掏出一本卷角泛黄的薄册,用尽全身力气塞进我手中。
“拿着!拿着!这才是…这才是县学里真正的录取底档!近三年…足有二十个原本该留给寒门子弟的名额啊!全他妈是被卖了肥私的!时间、卖主、买家、收了多少钱、经手的是谁…一笔笔都在这呢!黑纸白字!”
这不起眼的小册子此刻却重逾千钧!我如获至宝般翻开,手指因激动微微发颤。里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条目清晰,人名、数字、日期…触目惊心!
“老丈…您为何…为何甘冒这般奇险助我?”
我盯着他凹陷的脸颊,不解地问。
老书办皱纹极深地皱起来,形成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我这把老骨头…本也半截入土了…可我那小孙子…小孙子今年也到了应考的年纪…他们…他们向我开口…整整二百两啊!”他声音哽咽,眼中泛起浊泪,“我这穷酸一辈子…就是把骨头砸烂了熬油卖…也凑不出这笔索命钱啊!这…这是…为了给孙儿拼条活路…”
话音未落,幽巷的另一头蓦地传来几声沉闷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
老书办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如铜铃,他用力将我一推!
“快走——!他们追来了!跑!!千万别回头!”
我来不及多想,抱着那本滚烫的名册转身就狂奔!刚冲出几步距离,身后便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噗呲”一声皮肉被刺穿的异响!
“呃啊——!”
接着是身体重重倒地的闷响!
我猛地回头——血液瞬间冰凉凝固!
光天化日之下,只见那位刚刚还和我攀谈的老书办,此刻面朝下扑倒在石板上。一柄闪着寒光的精钢匕首,深深扎入他枯瘦的背心!暗红色鲜血正从他身下急速蔓延开来,无声地渗透着青石!
“杀人了——!”
惊恐的嘶喊声冲破喉咙。这是最本能的呼喊,但也可能暴露我自己。
我下意识抬眼,几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在小巷尽头一掠而过,动作迅捷得非人!但就在其中一人飞跃残垣、衣袂翻飞的瞬间,那惊鸿一瞥的侧影轮廓…我认得!尽管蒙着面,但那矮壮敦实的体型,那扭头发力时的姿态——分明是赵主簿身边那个贴身随从!如刻骨般的记忆清晰浮现!
再不敢有半分犹豫!我死死攥紧那本名册,胸腔里那颗心咚咚首跳,撞击着肋骨。我用出吃奶的力气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此刻,退让即死!
官驿的朱漆大门终于近在眼前!我几乎是踉跄着扑了上去,喘得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风箱。然而,门房那张向来木然的脸,此刻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疏离和冷淡。
“周大人?哦,他一早…天还没亮透呢,就匆匆启程回京了。说是京中有十万火急之事,耽搁不得。”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天地仿佛崩塌旋转!
“怎么可能?!他分明…”
我失声叫出,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昨夜他还殷殷叮嘱,画策筹谋,今朝却杳如黄鹤?!
门房瞥了我一眼,递过一张折叠的素笺:“喏,周大人有书信留给您。”
我颤抖着手接过纸笺,指尖冰凉。拆开,熟悉的劲瘦字体跃入眼帘,却只有寥寥数行:
“见字如晤。
京中有急事,刻不容缓,只得星夜启程。
汝若有意,持所集凭物,可赴国子监寻我。
——周慕云”
字迹依旧遒劲,但那笔锋转折间,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