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我的西肢百骸。我跪在厚厚的灰尘里,背对着门口,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穿透黑暗的目光——精准,冰冷,带着了然于胸的残忍兴味,牢牢钉在我的脊背上。
时间在死寂的玩偶坟场里凝固。只有灰尘在微弱光线下缓慢飘浮,像无数细小的亡灵在无声舞蹈。周管家没有动,没有出声,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完美的白色幽灵,堵住了唯一的出口,欣赏着猎物在陷阱里徒劳的挣扎。
那股浓烈的、甜腻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樟脑和灰尘的味道,此刻浓烈得令人窒息。手中那个绣着“念安”两个褪色蓝字的旧布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掌心,也灼烧着我摇摇欲坠的认知。我不是第一个“念安”?那些刻在玩偶上的求救和警告……那些消失的孩子……那些“打针”和“好疼”……这座岛,这个家,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但在那灭顶的冰寒深处,一股微弱却炽烈的火焰——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被颠覆的惊骇,以及对真相近乎疯狂的渴求——猛地蹿升起来!它压倒了麻痹西肢的恐惧,给了我一丝支撑的力量。
我不能就这样崩溃在这里!
我猛地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甲几乎折断!借着这股蛮力,我挣扎着,摇摇晃晃地从跪姿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虚脱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但我站起来了!
我转过身。
动作僵硬而缓慢,像一具生锈的提线木偶。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沉默的玩偶尸骸,终于迎上了门口那双镜片后冰冷的眼睛。
周管家依旧保持着那无懈可击的站姿,脸上温和谦恭的笑容纹丝未动。他甚至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展品。那眼神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愉悦的残忍兴味,像毒蛇的信子,一闪而过。
“小姐,”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假的担忧,“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灰尘太大,空气不好,对您的身体不好。” 他向前迈了一步,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积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像踩在腐烂的落叶上。“您看您,弄得满身是灰。快跟我回去吧,我让阿玲她们给您准备热水,好好洗个澡。”
他的话语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温柔地劝说着,脚步却沉稳地、不容置疑地向我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压缩着我周围稀薄的空气。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赤脚踩到了一个硬物——是那个刻着“RUN”的水手服木偶。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周管家适时地“关切”道,脚步却并未停下,反而加快了几分。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了!他那伸出的、戴着雪白手套的手,目标明确地,不是来扶我,而是首接抓向我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绣着“念安”的旧布偶!
他要夺走它!他要“处理”掉这个证据!
“别碰我!”一个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无比尖锐的声音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是我从未有过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反抗的声音!
我猛地将拿着布偶的手背到身后,身体像受惊的刺猬一样蜷缩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堆摇摇欲坠的玩偶山上!几个陶瓷娃娃哗啦一声滚落下来,摔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空洞的玻璃眼珠在黑暗中滚动,反射着幽微的光。
周管家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他停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那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温和的假面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真正的不悦清晰地透了出来。
“小姐,”他的声音沉了一分,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那个脏东西给我。它不属于您,也不该出现在您手里。”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我藏在背后的手,“它只会让您想起不愉快的……幻觉。”
幻觉?!那些刻在玩偶上的字是幻觉?那些求救和警告是幻觉?这个绣着我名字的布偶也是幻觉?!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否定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不是幻觉!”我嘶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破碎尖锐,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滚烫而肮脏。“我都看到了!那个兔子!那个纸条!还有这个!” 我猛地将藏在背后的布偶举到身前,几乎要怼到周管家那张完美的脸上,指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念安”二字,声音因为极度的悲愤而颤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什么?!这上面绣的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的爆发似乎完全出乎周管家的意料。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冰锥,牢牢钉在我脸上。那层温和的伪装被彻底撕下,露出了底下森然的、掌控者的真容。
他不再试图伪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失控的、需要立刻处理的故障物品。空气里的压迫感骤然加剧,浓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念安小姐,”他不再用“您”,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看来,您在这里休息得并不好,情绪很不稳定。您产生了一些……非常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布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一个被海水泡烂的、不知道哪个野孩子丢弃的垃圾,上面随便绣了几个字,就让您如此失态?看来沈先生的决定是正确的,您确实需要更长时间的静养,远离那些……污染您思想的东西。”
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抓向我手中的布偶!这一次,不再是劝说,而是强硬的夺取!
“把它给我。”冰冷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不!”我尖叫着,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后缩去,同时将布偶死死抱在怀里,用身体护住!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周管家抓空的手,因为我的剧烈躲闪,手背重重地、意外地打在了我的脸颊上!
力道不轻。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在脸上炸开!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屈辱感和被侵犯的恐惧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周管家的手停在半空。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背,又看看我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和惊恐绝望的眼神。他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被冒犯的恼怒,甚至有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到蝼蚁反抗般的荒谬感——但最终,都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所取代。
他不再犹豫。
那只手带着更大的力量,再次伸向被我死死护在怀里的布偶!目标明确,动作迅捷而冷酷!
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绝望之下,一种原始的、求生的本能猛地爆发!
就在他的手即将抓住布偶的瞬间,我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低下头,对着那只戴着雪白手套、伸向我的手——
狠狠地咬了下去!
牙齿穿透了薄薄的棉质手套,深深嵌入了皮肉!
“呃!”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哼,猝不及防地从周管家喉咙里挤出!
他猛地抽手!动作因为剧痛和极度的震惊而失去了惯有的优雅!
我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手套上那股淡淡的柠檬草香薰气息,形成一种极其怪诞恶心的味道。我死死咬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绝望都灌注在这一咬之中!
周管家用力一甩!
巨大的力量将我连同怀里的布偶一起甩了出去!
“砰!”
我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那座摇摇欲坠的玩偶山上!堆积如山的玩偶尸体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无数冰冷的、僵硬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躯体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陶瓷碎裂的刺耳声响!
布料撕裂的声音!
塑料扭曲的呻吟!
无数空洞的眼珠在黑暗中滚动、破碎!
我被淹没在冰冷而柔软的玩偶尸骸之下!浓烈的灰尘和甜腻的腐朽气息瞬间呛入鼻腔!眼前一片黑暗,只有身上沉重的压迫感和耳边此起彼伏的、如同亡者哀鸣般的碎裂声响!
混乱中,我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绣着“念安”的旧布偶,塞进了睡衣最贴身、最深处的地方。冰冷的布偶贴着滚烫的皮肤,像一个烙印。
意识在窒息和撞击的剧痛中开始模糊。
隐约间,似乎听到上方传来周管家冰冷、压抑着暴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玩偶尸堆传来:
“……不知死活……看来……需要更彻底的……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