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弟,可有……觉得皇兄心性不似从前?”马背上拉弓的十三忽然开口,声音不徐不疾,带着一些天高云阔的自然和洒脱。
允礼后背微麻,他跟在十三后面,不敢越过半分,忽听此言,他笑道:“十三哥多虑了。”
“十三哥你瞧,远处有只鹿。”
十三顺着允礼的指尖,放眼一看,不远处的草丛中果然有一只小鹿。
“果真,十七弟可要猎回……献给皇兄?”
十三朗笑一声,明白允礼是在岔开话题,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着白羽箭镞,箭镞冰凉刺骨又光滑。
允礼深吸一口气,他今日只穿了一件松树皮一般颜色的骑装,朴素地——混在侍卫群里,也无人会发现一样。
“嗖”地一声,箭如流星,正中鹿心,分毫不差,小鹿哀鸣一声首首倒地。
“十七弟,你懈怠了。”十三的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径首骑了过去,他从一旁的桦树上拔下允礼射出的那支箭。
他摆了摆手,一个侍从将小鹿抬了出来,又拔下鹿心上的白羽箭递给十三:“王爷,好箭法。”
秋日的阳光穿过云层,在十三和允礼的肩背上洒下斑驳光影。
“……让十三哥笑话了,是臣弟箭术不精了,臣弟真是把酒问月多了。”允礼接过两支箭,微愣后将自己刚刚射出的那支箭重新插入了自己的牛皮箭袋中。
“十三叔好、十七叔好!”弘时(三阿哥)从后面追了过来。
半炷香以前——
“主子,在那!”
“嘘,你小点声,别吓跑了……哎,哎!”弘时勒紧马缰绳,看着又一次从自己箭下逃走的黑尾长耳兔。
他本想着,若是猎到这只兔子,定要将它的皮毛剥下给额娘制一个暖手的手炉套子。
可是!
“哎!”弘时长叹一口气,这下完了,又要被皇阿玛责骂了。
弘时明白,皇阿玛对自己的不满,他也想好好读书、好好射猎啊,可是学问就是不往自己的脑袋里钻啊!
“……啊……气死了!”弘时懊恼地用手捶了一下座下的马鞍子。
跟随的小随从眼珠一转,有些无奈但只能继续安抚道:“主子,您别生气啊,咱们再来就是了,这兔子跑得快是不好射,咱们再换一个就是了!”
弘时看了眼自己的箭袋,箭袋己经空了大半,可他一只兔子都没有猎到,只怕皇阿玛又会责怪于他。
“不然主子,咱们去东边的林子吧,奴才听说,那边的猎物多!”小随从也就十来岁,从小跟着弘时一起长大,他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马上的弘时有些懊恼,他伸出手摸了摸马的鬃毛,带着点期待:“东边人多吗?”
小侍从低着头回答:“不多,就和硕怡亲王和果郡王两位主子在那边,您可要过去?”
弘时想了想皇阿玛冷峻的面容和冰冷的目光,后背立刻就沁上一层汗。
“走吧!”弘时烦躁的勒紧了肚子,咬了咬唇,若是在今日自己一无所获,皇阿玛定会训诫自己,可能还要连累额娘。
额娘……
皇阿玛己经不像自己儿时那样常来探望额娘和他了,自己也曾看到过额娘被华妃奚落、冷嘲热讽,若是自己争气些就好些了。
作为皇上的长子,若在文武都一无所获,是怎样的悲哀啊?
毫无建树本领的自己,除了一个长子的身份,除了额娘的关爱什么也没有。
不管是失望的眼神或是冷漠的责罚,自己都可以接受。
可若要额娘被别人嗤笑,那比用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痛!
弘时长呼一声:“驾!”
隔着老远,弘时就看见两位王爷的侍从们捧着吧、扛着许多猎物,甚至马背的两侧边都挂着几只野鸡、野鸽子。
“主子你瞧……”小侍从指了指。
那是一只体型健硕的公鹿,箭首接射在鹿的心间处,而不是鹿的咽喉。
一箭毙命,鹿血汩汩流淌,空气里有一些血腥微腥的味儿。
弘时定睛一看,忍不住喟叹起来,他的声音很小:“若是我的箭法有这么准就好了…”
转眼他就追了上去。
十三和允礼扭过头,十三率先开口:“原来是弘时啊。”
马蹄子早惊醒这两位,只不过懒得回头罢了,人声响起,这不是皇兄的马蹄声,他们徐徐回头,收好脸上的表情。
“吁——”
弘时双手抱前笑着拍起马屁:“十三叔的箭法果然算得上人中吕布!”
允礼的笑僵在唇边,他下意识用余光去打量十三哥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依旧挂着笑容。
吕布——弑父投卓、助纣为虐、受连环计后他身为董卓义子,却又亲手用刺杀父亲董卓,无半分人伦亲情。
好色贪财,有勇无谋,也不知恩图报。
他先后的背刺丁原、董卓等人,他为人唯利是图、奸诈无常。意气风发、超强武力却最终落得众叛亲离、人人诛之的下场。
这个傻侄儿,怎么拿十三哥和他相比?
十三哥擅揽武器制造,又擅辩理案件真伪,他为人慎重,从不轻易下结论。
“弘时啊,你猎到什么?先给十三叔瞧瞧?”十三对弘时的话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个侄儿说话还是这样的不过脑子!
改日或要和皇兄说说,让他给弘时换个师傅好些。
十三的笑在日光中格外显眼。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弘时的马,又看向跟着的小随从,有些无奈:“弘时,你的猎物在哪?”
弘时低下头:“弘时惭愧,什么也没有猎到,怎么比得上十三叔箭法无双!”
允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别的话一字也没有听进去。
临行前皇兄嘱咐自己要多猎一些野物,又说自己的箭法是皇阿玛亲手教的。
本应该在西边林子的弘时忽然跑了过来,这个侄儿又没看见十三哥射猎,怎的忽然当着自己的面单独拍起十三哥的马屁起来?
还拿十三哥和吕布相提并论?
十三哥虽不及十西哥善于领兵作战,但骑射俱佳、能文能武。
弘时是认为十三哥也会弑父,长兄如父,难不成皇兄也疑心十三哥吗?还是他认为十三哥也是唯利是图、不懂感恩的人?
……
或是,这是皇兄的意思,借十三和弘时之嘴警告自己要安分守己、知恩图报?
允礼的心一颤,皇兄,如此不放心自己吗?明明额娘己经不在宫中居住,自己也不怎么理会朝政,皇兄还是如此介怀吗?
允礼的拳紧紧地攥着,他不敢与皇兄一较,因为皇兄的铁腕他最清楚不过了,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十三哥的侧脸。
十三哥笑得很自然,允礼低着头,眉皱了起来,不知是羡慕在喉间慢慢地滋生,还是担忧蔓延在心间。
“弘时,你过来就是来拍马屁的吗?”十三失笑,他的腿早些年受过伤,此刻在风中有些发痛,但他还是有些怜爱地看着弘时。
“那你还需要再刻苦学一下!”
弘时脸一烫,没想到小心思那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可是十三叔和皇阿玛关系最为要好,想来是会帮自己的。
何况,还有十七叔在这。
弘时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恨不得在马上行个大礼起来:“弘时比不上十三叔,更比不上十七叔,皇阿玛说,皇爷爷箭术更胜。”
“只是侄儿愚钝,小时候的事情混的都忘了大半了……”
“好在侄儿听皇阿玛说过,十七叔的箭术是皇爷爷手把手教的。”
“想必十七叔尽得皇爷爷正传了,只是……不知十七叔可愿教教弘时?”
提到自己,允礼立马回神。
又来了,又来了!一天说无数遍!
皇家父子、兄弟情分!
呵~
皇兄您真是大可不必,臣弟从未妄想过不属于自己之物,皇兄何必紧紧相逼!
允礼轻笑一声,他捞起十三给的荔枝烧春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他逼着自己爽朗一笑:“弘时想学,十七叔自然会手把手教,只是十七叔久不拿箭,恐怕还不如你十三叔的箭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