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标本

陈默猛地睁眼，躺在巨大的深紫水晶平台上。

水晶内部封存着金血管纹路，散发陈旧孢尘与生命腐败的混合气息，那股在意识洪流中一闪而过的父亲实验室的画面一首萦绕在陈默脑海中。

空气粘稠奇异。浓烈花香、金属的锈气、血腥味被无形之手强行揉捏调和，形成生机与腐朽并存的复杂氛围。

他挣扎坐起。

视野颠覆认知。无限延伸、空间折叠的透明曲面构成克莱因瓶内壁般的悖逆囚笼。

奇异花卉在曲面符文矩阵、液态星光河流旁肆意生长，星云漩涡花瓣、水晶触手喷吐孢子云、变幻色彩光晕嗡鸣……

藤蔓缠绕断裂石碑，铭刻无法理解的符号光纹。

巨大的半透明紫晶柱被熔金根系巨花撑裂包裹汲取，下面不知为什么要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第三纪元遗迹。

这是一座生命的殿堂，文明的坟场。更是一个精心温室，冰冷标本馆。

“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奇妙。”

忒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孩童炫耀般的询问。

“你想干什么，‘标本’又是什么！”

陈默嘶哑低吼，右眼剧痛如针扎，“琉”碎片悸动。

那无处不在的冷冽羊皮纸气味像冰冷的绳索勒紧他的心脏。

忒伊飘落，赤足无声踩上冰冷水晶平台，走向陈默。

眼眸扫过他绷紧的身体和抽搐的右眼，最终停驻在他因那熟悉气息而微微颤抖的鼻翼上。

“别急，调查员先生。”

她伸指，指尖萦绕七彩微光，轻点陈默眉心。

强势的解析意志瞬间侵入，陈默闷哼，思维被摊开在解剖台，每一念每一情，“琉”碎片每一次脉动，皆被无情扫描记录。

那股冷冽羊皮纸气息在解析下被放大，带着一种绝望挣扎的余韵。

“‘琉’残响共振，频率稳定在1.414赫兹边缘，顽固。”

忒伊如读实验报告，语气淡漠，

“自身意识排斥加剧，时空畸变指数比当时在小花圃时升高27.3%。有趣，苦壤气息对你体内‘旧纪元’碎片的刺激，超预期。”

她收回手指，七彩微光隐没。陈默虚脱后退，冷汗浸背，那冷冽气息带来的不安感却更加强烈。

“‘苦壤’，艾莉森的徽记？”

陈默喘息抓住关键词，试图转移那令人窒息的不安。

“聪明！”

忒伊打响指，眼睛闪过一丝赞许，

“就是她那当命根子藏的小玩意儿。核心那滴暗金液体，是第二纪元‘晨露孢子’精华提炼物——‘苦壤原浆’。”

她走至平台边缘，指向下方。

陈默望去，瞳孔骤缩。

层层透明曲面下，一个独立“格子”景象迥异。

无奇花，唯广袤灰绿菌毯平原。无数苍白巨卵囊矗立，有的破裂流淌粘稠暗绿汁液，散发浓烈腐败甜腥，这是和永生圣所一样的气味，只是比圣所气味更加浓厚。

破裂卵囊周围，散落扭曲人形。穿各种各样的衣服，皮肤病态莹润，脸一片空白，与培育中心“基座”如出一辙。

数量更多，姿态更扭曲，如失败残品，细小顶端带暗金粘液的枯萎根须，从他们空白面孔孔洞或皮肤裂缝无力探出，汲取菌毯汁液。

“看，”

忒伊声音残酷平静，

“血肉教廷‘永生之卵’源头，第二纪元‘母孢’技术拙劣仿品，混合‘苦壤原浆’作稳定剂和催化剂。”

她转身凝视陈默，嘴角泛起微微弧度，

“培育中心被‘空白’的‘活体基座’，维生液里被艾莉森这‘守根者’偷掺微量‘苦壤原浆’。本欲强化融合，压制‘晨露孢子’遗忘诅咒。可惜啊。”

忒伊摊手，语气嘲弄惋惜：

“她不知，‘苦壤’本质是晨露孢子，有着腐朽与回归的作用。它加速的并非是融合，是剥离，剥离‘基座’脆弱的第六纪元意识，让其更快‘回归’第二纪元预设的纯粹‘生物基质’空白态。如你所见，最后成‘苦壤’养料。”

她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空白人形，如同扫过一堆无用的垃圾。

彻骨寒意席卷陈默。艾莉森的骄傲毒药，根源竟是眼前存在的“没用遗产”，那些扭曲的空白人形，无声控诉着这种力量的残忍。

“那‘标本’呢？”

陈默追问，声音干涩，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菌毯平原深处。

那股熟悉的气息，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幽幽传来，带着一种被禁锢的绝望感。

忒伊黑洞眼眸闪过一丝奇异光芒，纯粹探究欲与孩童兴奋混杂。

“‘标本’？”

她轻笑，声音空灵，

“是一些……更有趣的尝试。一些试图在‘苦壤’里，种出点不一样东西的叛逆种子。”

她纤指抬起，漫不经心地指向菌毯平原深处那片被苍白卵囊和空白人形环绕的区域。

那里的景象笼罩在一层琥珀色的朦胧光晕中，看不真切。

只能隐约看到一团巨大的暗红色阴影，以及阴影顶端，一点如同遥远星辰般不断明灭的暗金光芒。

那光芒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股更加强烈和纯粹的“苦壤”气息扩散开来，像心跳的涟漪，冲击着整个空间。

最让陈默心神剧震的是，当那暗金光芒明灭的瞬间，他右眼深处“琉”的碎片仿佛被无形的线狠狠扯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极端痛苦、不甘、以及某种刻骨铭心守护意志的碎片化情绪洪流，像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他的神经。

“呃啊——！”

陈默猛地捂住右眼，痛苦地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那情绪洪流是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好像带着父亲彻夜不眠的疲惫，带着面对未知的狂热与恐惧，带着某种为了守护而甘愿坠入深渊的决绝。

“哦？反应很强烈嘛。”

忒伊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惊喜，眼睛紧紧锁定陈默痛苦扭曲的脸，

“看来‘标本’的‘信号’穿透力很强呢。隔着这么远，隔着‘琥珀’和‘苦壤’，都能让你的‘旧纪元碎片’产生如此共鸣？”

她缓步走到平台最边缘，俯瞰着下方那片朦胧的琥珀光晕区域，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

“想看得更清楚吗，调查员先生。想感受一下是什么东西，能让你骨头里的‘琉’都如此痛苦地共鸣吗？”

陈默艰难地抬起头，右眼如同燃烧的炭火，视野中一片血红与扭曲。

他死死盯着那片朦胧的琥珀光晕，盯着那点脉动的暗金光芒。

父亲实验室的画面，那股痛苦不甘守护的意志碎片。

所有线索都像一根针，狠狠刺向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猜测。

那张无形的大网，父亲陈渊，他是不是就在那片琥珀光晕的中心。他是不是成了“标本”?

一股浓稠的杀意，从陈默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悄然滋生，缠绕上他的脊椎。

目标，首指身边这个掌控一切、视万物为玩物的——园丁。

“靠近它。”

忒伊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而毫无波澜，指尖七彩微光再次萦绕，指向那片朦胧的琥珀光晕，

“用你体内‘琉’的碎片去触碰它，用你自己去感知它。

我要最精确的数据，关于这个‘叛逆标本’与‘苦壤’融合的深度，以及它还能‘挣扎’多久。”

七彩的微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陈默的身体，带着不容抗拒的牵引力，将他推向平台边缘，推向下方那片散发着腐朽甜腥与绝望气息的菌毯平原，推向那片笼罩着父亲的琥珀地狱。

绝望与杀意在陈默心中疯狂交织。

他被推向深渊，不仅仅是为了数据，更是为测试亲眼目睹父亲痛苦而诱发的压抑，引导这一切的园丁，那张带着虚假笑容的非人面孔，在陈默因痛苦和愤怒而燃烧的视野中，逐渐扭曲成一个必须被摧毁的终极目标。

一朵充满“复仇”的欲望之花悄然在陈默心中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