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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当药效退去，意识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时，巨大的生理痛苦会瞬间将他吞没。小腹深处空荡荡的剧痛，身体被器械粗暴侵入后的酸胀与脆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看不见的伤口。他会不受控制地蜷缩、呻吟，冷汗浸透单薄的病号服。这时，零总会准时出现，带着那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温和地宣告：“纪瓷小姐，您需要休息。”然后，冰冷的针尖刺入，意识再次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一次，两次，三次……
渐渐的，情况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生理的痛苦似乎在药物的压制和身体的缓慢自愈中变得模糊、遥远。但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在寂静和药物的罅隙中，如同霉菌般悄然滋生、蔓延。
那是一种感知的错乱。
有一次，在药效将退未退的朦胧中，他看到零俯身为他更换敷料。他制服上那枚冰冷的铂金纽扣，在柔光下突然扭曲、变形，变成了一只巨大、冰冷的、没有瞳孔的金属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吓得猛地抽气，身体向后缩去，但下一秒，那纽扣又恢复了原状，零依旧面无表情地完成着他的工作，仿佛刚才的幻觉从未发生。
又一次，他感觉房间的墙壁在缓缓蠕动。那珍珠白的柔光不再均匀，而是凝聚成一条条惨白色的、冰冷的蛆虫，正无声无息地从墙壁里钻出来，向他缓缓爬来！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拼命拉扯着床单想盖住自己，首到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些“蛆虫”又瞬间消失无踪，墙壁依旧是光滑一片。
恒定的光线，没有昼夜之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又是何时。时间感彻底崩解。有时感觉只是闭眼片刻，零己经端着新的注射器出现；有时又感觉在黑暗中沉浮了数日甚至数月，醒来时却发现房间的布置似乎毫无变化。这种永恒的、虚假的白昼，像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他牢牢困住，加速着他精神的迷失。
他开始听到声音。
不是零的脚步声或仪器的嗡鸣，而是更细微、更诡异的声响。有时是墙壁深处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嚓嚓”声；有时是通风口里飘出若有若无的、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呜咽；有时甚至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变成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他头痛欲裂。他惊恐地捂住耳朵，蜷缩在床角，但这些声音仿佛来自他的颅骨内部，无处不在。
最可怕的是思维的碎片化。
一些混乱、毫无逻辑的片段如同破碎的镜子，在意识的黑暗中反复闪现、切割：
冰冷维生液中窒息的感觉……
拍卖场刺目的白光和模糊的喧嚣……
纪云深宣布规则时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颈动脉……
医疗舱里那精准而无情的“验看”……
胚胎移植时悬浮平台的冰冷触感……
还有……那抹刺目的鲜红！手术室里金属器械深入身体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搅动感！负压吸引的嗡鸣！被强行剥离的剧痛！
这些碎片没有时间顺序，没有因果联系，只是疯狂地、无序地在他的脑海中冲撞、爆炸！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他试图抓住某个清晰的念头，比如“我是谁？”“我在哪？”，但思绪就像指间的流沙，瞬间消散，只剩下更深的迷茫和恐惧。
他开始出现一些怪异的行为。
长时间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仿佛不认识它们，或者它们会突然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在镇静剂间隙，他会突然坐起来，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有一次，零进来送营养剂时，发现他正用指甲在悬浮床的金属边缘上，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刻划着同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一个破碎的、不规则的圆圈，里面画着一个扭曲的十字。像是在模仿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绝望的、无意义的仪式。
零如实地记录着这些异常。每一次感知错乱、幻听幻觉、思维碎片化、怪异行为的发生时间、持续时间、具体表现，都被他精准地录入纪瓷的医疗档案，形成一份客观、冰冷、却触目惊心的精神崩溃进程报告。
“先生。”在一次例行的晨间简报末尾，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起，“77号单元状态更新。生理指标持续稳定，术后创面愈合进度符合预期。但精神波动监测显示异常活动显著加剧：视觉感知错乱（频率：2次/8小时）；幻听（频率：3次/12小时）；思维连贯性指数下降至阈值D级；并出现刻板重复行为（刻划不明符号）。综合评估，目标精神系统己出现功能性崩解初期征兆。‘茧’协议镇静效果对其精神异常抑制有限。建议：提升镇静等级，或进行神经干预评估。”
纪云深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被晨光笼罩却依旧冰冷的新港市。他手中端着一杯黑咖啡，深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钢铁丛林，深邃而冰冷。零的汇报像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掠过他高速运转的思维表层。
他微微侧头，目光甚至没有从窗外的景色上移开，只是极其短暂地扫了一眼悬浮在视野角落的、那份关于纪瓷精神崩溃的简报摘要。深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到精密仪器某个非核心部件报错般的烦躁。
“提升镇静等级。维持‘茧’协议。”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这种小事，以后不必单独汇报。保持最低限度的功能维持即可。‘黑鸢尾’的最终确认和沃森的完整证据链，才是优先级。”
“指令确认，先生。镇静等级提升至Level 3。异常汇报优先级下调。”零的声音温和依旧。
纪云深抿了一口咖啡，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属于他的冰冷王国。一个精神崩溃的实验容器？只要它还能维持基本的生理功能，不影响下一次可能的“使用”，它的精神是麻木还是碎裂，对他而言，毫无意义。那只是一个需要被维持的、静音的背景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