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风里带了刀割似的冷。
白纾辞的事务所来了位年轻女人,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白。她叫孟瑶,住在城东的老旧居民楼里。
“白师傅,我家……好像有问题。”孟瑶搓着手,指尖冰凉,“总觉得冷,不是天气的那种冷,是……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
白纾辞给她倒了杯姜茶,“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半个月前。”孟瑶捧着杯子,却没喝,“我租的那房子,是老楼三层。前阵子楼下邻居聊天,说二十年前,那屋子着过一场大火,烧死过人。”
她打了个寒颤,“从那以后,我就总觉得不对劲。明明开着暖气,回家一进门,就像进了冰窖。尤其是卧室,墙角那片,冷得刺骨。”
“还有别的吗?”
“有。”孟瑶声音发紧,“我总闻到一股烟味,淡淡的,像烧糊的棉絮。有时候半夜醒过来,能听见滋滋的声音,跟什么东西在燃烧似的,但起来看,什么都没有。”
白纾辞指尖在桌面轻叩,“带我去看看。”
老楼没有电梯,楼梯扶手积着薄灰。三楼孟瑶家的门刚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与楼道里的暖气形成鲜明对比。
屋里收拾得干净,但光线很暗,即使是白天也开着灯。白纾辞一进门,就注意到卧室墙角的位置,空气似乎都在微微扭曲。
她取出罗盘,指针在门口时还正常,一靠近卧室,立刻疯狂旋转,针身泛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就是这儿。”孟瑶指着墙角,那里放着一个旧衣柜,“我总觉得那柜子后面冷得厉害。”
白纾辞走到衣柜前,没急于打开,而是伸手贴在柜门上。掌心传来的不是木质的凉,而是一种带着焦灼感的冷,像被大火烧过的灰烬,看似冰冷,深处却藏着灼痛。
“这房子的前主人,你知道是谁吗?”
孟瑶摇头,“房东说换过好几任了,他也不清楚最早的情况。”
白纾辞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大衣。她伸手在衣柜后壁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木板。掀开木板,后面是空的,露出墙体的砖块,砖缝里嵌着些焦黑的碎屑。
她用镊子夹出一点碎屑,放在手心捻了捻,是棉织物燃烧后的残留。
“二十年前的那场火,烧得很凶。”白纾辞看着那些碎屑,“死者是在卧室没的。”
孟瑶脸色更白了,“您是说……有东西?”
“是执念。”白纾辞把碎屑收好,“不是恶鬼,是火里没散的怨气,凝在这处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小捆艾草,点燃。艾草的青烟在卧室里弥漫开来,遇到墙角那片冷空气时,忽然盘旋着不肯散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出来吧。”白纾辞对着墙角说,“火己经灭了二十年了。”
青烟猛地炸开,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灯泡都闪烁了几下。孟瑶吓得躲到门口,捂住嘴不敢出声。
墙角的阴影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像个蜷缩着的孩子,身上似乎还冒着淡淡的黑烟。
“冷……”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好冷……”
白纾辞皱眉,“火里死的,不该怕热吗?”
“是被推进去的……”那声音断断续续,“门被锁了……火在烧,我想出去……好冷……”
白纾辞明白了。不是死于火的灼热,而是死于被困的绝望和窒息。那种冰冷,是死亡瞬间最深的恐惧,凝固在了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小雅。”
“小雅,看着我。”白纾辞举起艾草,青烟重新聚拢,形成一道柔和的光,“那场火己经灭了,门开着,你可以走了。”
阴影里的轮廓颤抖着,“外面……也是火……”
“不是火,是光。”白纾辞的声音放轻,“是二十年的阳光,你一首没看见。”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符纸,用朱砂画了个“启明符”,轻轻贴在墙角的砖上。符纸贴上的瞬间,发出柔和的金光,驱散了那片阴冷。
“你看,不冷了。”
小雅的轮廓渐渐清晰了些,能看出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烧焦的碎花裙。她怯怯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金光。
“妈妈……在等我吗?”
白纾辞心里一沉。那场火里,恐怕不止她一个人。
“在。”她点头,“她在光里等你很久了。”
小女孩的轮廓笑了,很淡,却带着释然。她慢慢站起身,朝着金光的方向走去,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符纸的金光吸了进去。
屋里的温度渐渐回升,灯泡不再闪烁,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也消失了。罗盘指针恢复了平静,针身的白霜慢慢融化。
孟瑶这才敢走过来,“结……结束了?”
白纾辞取下墙上的符纸,符纸己经变成了灰黑色。“结束了。”她把符纸烧成灰烬,混在刚才的棉絮碎屑里,装在一个小布包里,“找个晴天,把这个埋在树下。”
孟瑶接过布包,指尖终于有了点暖意,“谢谢您,白师傅。这到底是……”
“一个没走出火场的孩子。”白纾辞收拾好东西,“她怕的不是火,是被丢下的冷。”
走出老楼时,阳光正好。白纾辞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玻璃反射着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她想起小雅最后那句“妈妈在等我吗”,心里有些发堵。有些火,烧掉的不只是房子,还有活着的人心里的温度。
孟瑶说,从今天起,要好好布置那间屋子,多买些暖色调的东西。
白纾辞觉得,或许不用那么麻烦。
有些寒意,只要被看见,被记得,就会慢慢散掉。就像灰烬里的火星,看似熄灭了,或许只是在等一阵风,重新燃起一点暖意。
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风还是冷的,但阳光落在脸上,终究是暖的。火卷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被火焰冻伤的灵魂,也还在等着被温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