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午后,白纾辞接到一个电话。
对方是家咖啡馆的老板,姓周,声音里裹着挥之不去的烦躁。
“白师傅,您能不能来一趟?我这店里……有点邪门。”
咖啡馆开在老城区的文创园里,原是座废弃的纺织厂仓库,改造后保留着的红砖和锈迹斑斑的铁架。
周老板三十多岁,穿着沾了咖啡渍的围裙,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您看这儿。”他指着靠窗的一张桌子,桌面光洁,却能隐约看到几道焦黑色的纹路,像极了火苗舔过的痕迹。
“上周开始的。”周老板递过一杯冰美式,“先是客人说桌面烫,我以为是空调坏了,没在意。第二天,保洁员擦桌子,发现这几道印子,擦不掉。”
白纾辞指尖划过桌面,那焦痕摸上去是凉的,却带着一股滞涩的暖意,像是被烈日晒了一整天的石头,余热迟迟不散。
“只有这张桌子?”
“不。”周老板摇头,领着她往深处走,“昨天,那边的书架也出事了。”
靠墙的实木书架第三层,整排书脊都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侧面燎过。最中间那本《纺织厂志》,封面上有个不规则的黑洞,边缘卷曲发脆。
“我查了监控,什么都没拍到。”周老板掏出手机,调出监控录像,“你看,凌晨三点多,书架突然自己冒烟,几秒钟就没了,再看实物,就成这样了。”
录像里,书架区域确实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快得像错觉。
白纾辞取出罗盘,指针在书架前缓慢旋转,针尖微微发烫。她抬头看向仓库的穹顶,那里有根粗大的钢梁,锈迹中夹杂着几处深褐色的斑块。
“这仓库以前出过火灾?”
周老板愣了一下,“好像……听园区保安说过,二十多年前着过一次大火,烧了大半个厂房。怎么了?”
“那场火,死人了吗?”
“不清楚。”周老板挠头,“年代太久了,没人细说。”
白纾辞走到钢梁正下方,仰头看了很久。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其中一块光斑边缘,隐约有扭曲的纹路,像火焰在空气里扭动。
“今晚别营业了。”她对周老板说,“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周老板有些犹豫,但看白纾辞笃定的眼神,还是点了头,“行。需要我做什么?”
“准备一叠黄纸,一瓶清水。”
夜幕降临时,文创园渐渐安静下来。咖啡馆里只开了盏壁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些焦痕显得格外清晰。
白纾辞坐在那张有灼痕的桌子旁,面前摆着黄纸和清水。子时刚过,空气里忽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煤油味。
桌角的罗盘开始剧烈震颤,指针指向仓库西北角。那里堆着几个装咖啡豆的麻袋,此刻麻袋表面正慢慢浮现出焦黑的斑点。
白纾辞拿起一张黄纸,指尖蘸水,在纸上快速画了道符。符纸刚画完,就自行燃烧起来,火苗却是诡异的青蓝色。
“出来吧。”她声音平静,“二十多年了,该走了。”
青蓝色的火苗从麻袋间窜出来,在地面上聚成一团,慢慢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形穿着褪色的工装,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轮廓像根铁棍。
“他们都忘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灼烧后的痛感,“都忘了是我把阀门关上的……”
白纾辞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团火焰。
“火是从油料库烧起来的。”声音继续说,“我不关上阀门,半个城都得烧没……他们跑了,没人等我……”
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桌上的焦痕开始发烫,连空气都变得灼热。
“我听见消防车来了,听见他们喊我的名字……可我动不了……”声音里混着哭腔,“我的腿被砸断了,就在那根梁下面……”
他指向头顶的钢梁,那里的深褐色斑块,正是当年烧灼的痕迹。
白纾辞拿起那本《纺织厂志》,翻开被烧出黑洞的那一页。原本应该记载事故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
“没人记下来。”她轻声说,“但不代表没人记得。”
她从包里取出一小截木炭,在黄纸上写下三个字:赵建国。
这是她下午查资料时找到的名字,当年那场火灾里,唯一的遇难者,是位名叫赵建国的消防员。
火焰猛地顿住了,青蓝色渐渐褪去,变成柔和的橘黄色。
“你怎么知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园区档案室里有份旧报纸。”白纾辞把写着名字的黄纸放在桌上,“第西版角落,有你的照片。”
火焰慢慢矮下去,像烛火一样摇曳。那人形手里的“铁棍”,原来的是根消防水带接口。
“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是逃兵……”
白纾辞倒了杯清水,放在黄纸旁,“知道了。现在,喝口水,歇会儿吧。”
橘黄色的火苗凑近水杯,轻轻舔了一下水面,然后慢慢消散在空气里。桌上的焦痕不再发烫,罗盘指针也恢复了平静。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高窗照进来,落在那张桌子上。原本清晰的灼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周老板一早过来时,看到白纾辞正坐在窗边喝茶。
“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白纾辞点头,“以后不会再出事了。”
周老板还是不放心,去看那张桌子和书架,果然,焦痕淡得几乎消失,摸上去也再没有异样的暖意。
“白师傅,到底是……”
“一个想被记住的人。”白纾辞打断他,起身准备离开,“对了,书架第三层,补一本《消防英雄志》吧。”
走出文创园时,晨练的老人正在打太极。白纾辞路过公告栏,上面贴着新换的防火宣传海报。
她忽然想起赵建国消散前的眼神,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有些火焰,烧过之后留下的不是毁灭。
是不该被遗忘的,带着温度的痕迹。
白纾辞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截木炭,炭面光滑,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