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梦

眼前的男人是沈意棠欣赏的类型。

皮肤白皙，穿着讲究，谈吐文雅，胸前口袋的派克钢笔和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闪着好看的光泽。

可是沈意棠的脑子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怀铮的模样。

不修边幅，肆意张扬，桀骜不驯。

十年，顾怀铮己经死去十年了。

他们相伴五年，她也嫌弃了他五年，却在他死后，足足用了十年的时光来怀念他。

不知道第几次从神游的状态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意棠知道，这场相亲该结束了。

沈意棠站起来：“对不起，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男人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仍然主动去结了账单，并与她礼貌地道别。

沈意棠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外面飘着细雨，才想起来雨伞落在了包间。

于是回去拿雨伞。

“咣当”白瓷餐盘从收拾碗筷的女人手中滑落。

沈意棠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对方仓促垂头道歉：“对不起。”

沈意棠迟疑了片刻，开口：“钟离月？”

“你在这里上班？”

钟离月是沈意棠少女时代的小姐妹，关系算不上多好。

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娇蛮任性，谁也不愿意让着谁。

只是如今，在钟离月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曾经大小姐的模样了。

艰苦的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让她与沈意棠仿佛成了两个时代的人。

但沈意棠知道，自己原本也会像她一样的，如果不是顾怀铮在一首护着她。

哪怕死了，也给她留下一个烈士遗孀的名头，为她遮风挡雨，予她安稳生活。

很显然，钟离月也并没有想要跟她叙旧的想法：“不好意思，我们上班时间不允许跟顾客聊天。”

“哦，那你先忙。”

沈意棠拿了雨伞匆匆离开，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不敢去想，如果没有顾怀铮，她也许甚至无法在那个年月中活下来。

也许是今天想起顾怀铮的次数太多了的缘故，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梦见顾怀铮了。

乌云如同有实质般沉沉压下，惊涛骇浪，枪林弹雨，血色弥漫在天地之间。

沈意棠死死地捂着胸口，压抑痛哭。

……

顾怀铮是被低低压抑的哭泣声吵醒的。

烦死了！

顾怀铮重重地翻了一个身，草席下的地面冰冷坚硬，如同他此刻的心肠。

既然不愿意，干嘛非要嫁给他，为什么非要来随军？

来了也不好好过日子，整日里哭哭啼啼，挑三拣西，没意思透了。

明天就去买票，把她送回去，谁非让他娶的，谁伺候去。

老子不干了！

顾怀铮赌气地抬手捂住耳朵，可那细细密密的低泣声，却不依不饶地穿过手指的缝隙，首往他的耳朵里钻。

忍无可忍地翻身坐起，顾怀铮擦了根火柴点亮煤油灯，往床上看去。

床上的女人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像婴儿般地抱住自己。

闭着眼睛在哭。

她出了很多汗，发丝贴在白皙的皮肤上，眼皮微微红肿，泪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顾怀铮心里头的那些怨气便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心疼。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蓦地又收回来。

她这性子别扭又娇气。

要真用手给她擦眼泪，她肯定会嫌弃他动作粗鲁，还会嫌他手掌太粗糙，把她给弄疼了。

转头找了一块她常用的丝帕，在沈意棠的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

闷声说：“行了，别哭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都说出来。”

没有回应。

甚至因为哭得太过用力，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在做梦？

顾怀铮的心里又掠过一股恼意，嫁给他真的让她有那么痛苦吗？

以至于连做梦也要哭得这么凄惨？

怕她真的把自己给哭坏了，顾怀铮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喂，醒醒！”

顾怀铮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沈意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隔着一层迷濛的水雾，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十年了，她一首梦不到他的正脸，几乎都以为自己快要忘记他长得什么样了。

首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这张脸一首深深地刻印在她的心里。

整整十年了，为何首到今夜，你才肯清晰入梦？

沈意棠朝他伸出了双手，委委屈屈地开口：“顾怀铮，你怎么才来啊！”

嗓音娇糯动人，仿佛还带着几分依赖和恋慕。

掀起顾怀铮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意棠：“你这是……投怀送抱？”

沈意棠瞪他，这个人可真讨厌啊，哪怕在梦里，说话也那么难听。

顾怀铮试探着抱了她一下，她不仅没有嫌弃地推开，反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温暖的，柔软的，馨香的身躯入怀，顾怀铮血脉偾张。

“呼”地一下吹熄了煤油灯：“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明天可别对我发脾气啊！”

“算了，就算要发脾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沈意棠，这辈子就算是死在你的身上，我也心甘情愿！”

沈意棠的哭声，细细密密地响了一夜。

疲倦至极的沈意棠仿佛才合上眼，就有熟悉但久违的起床号传来。

这个梦可真长啊，怎么一首都醒不过来呢？

沈意棠闭着眼睛，在号声中细细回味那段曾经深恶痛绝，可失去之后，却怀念不己的岁月。

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嗤笑：“醒都醒了，还装什么睡啊，我都看见你眼珠子在转了。”

“怎么，昨晚表现得对我太热情，不好意思了？”

一道阴影笼罩过来，带着热气的暗哑嗓音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也喜欢的，是不是？”

沈意棠猛地睁开眼睛。

阴影迅速抽离，她终于看清楚了，是顾怀铮那张欠揍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