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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晨雾未散，苏牧在老槐树下撞见啃着油饼的阿虎。少年袖口沾着草汁，腰间别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那是他爹劈柴用的，刃口还缺了个小角，却被他用红绳缠了三圈，瞧着倒有几分江湖气。
“你说的那白衣仙子，当真比戏台上的嫦娥还俊？”阿虎啃完油饼，袖口抹了把嘴，柴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咱村货郎去年在西山见着只三条腿的狐狸，我还当他吹牛，敢情这世上真有……”
“别胡说。”苏牧攥紧了怀里的《郊野志》，书页间夹着灵犀给的兰草——昨夜他偷偷去了映心泉，石面上还留着她用灵力画的“止”字，“到了谷里别乱跑，跟着我走。”
浅山深处的晨雾带着潮气，沾在草叶上凝成水珠，顺着阿虎的发梢滴在柴刀上，发出“嗒”的轻响。两人踩着腐叶往幽篁谷走，路过昨日遇疯癫老者的老槐树时，苏牧忽然停步——树杈间挂着半片碎布，月白色，绣着淡青色兰草，正是灵犀常穿的衣料。
“咋了？”阿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咧嘴笑了，“莫不是仙子给你留的记号？早说你小子走运……”
“快走！”苏牧耳尖发烫，扯着阿虎的袖子往前跑。晨雾渐渐稀薄，前方出现两排参天竹林，竹梢在头顶交缠，形成天然的拱廊，谷口的石碑半截埋在土里，“幽篁谷”三字被青苔覆了大半，唯有“篁”字的竹头，还露着些斑驳的石纹。
刚跨过石碑，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阿虎的柴刀忽然“哐当”掉在地上：“乖乖，这地儿比村东头的老坟场还冷！”他弯腰捡刀，指尖触到石碑旁的兰草——叶片竟泛着淡淡的银光，像被月光洗过。
“跟着我，别碰任何东西。”苏牧想起灵犀的叮嘱，从怀里掏出晒干的兰草叶，搓碎了撒在脚边，“上次我跟着采药老伯进来，走到第三棵歪脖子竹时……”
“咻——”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顶的竹叶忽然化作利刃，带着破风的锐响射落，阿虎眼疾手快，柴刀横挥砍断三片，却被第西片划破袖口，露出手臂上的旧疤——那是去年掏鸟窝时摔的。
“这竹叶成精了？”他大喊着往后退，却踩中地面凸起的竹根，踉跄着撞进苏牧怀里。两人抱作一团滚出丈许，回头望去，只见方才站立的地方，竹叶如雨点般插在腐叶上，刀刃般的叶尖还在轻轻颤动。
“是谷里的护谷灵。”苏牧想起老者说的“异人守护”，指尖摸到腰间的木剑——剑身上的青光比往日明亮，却因阿虎的凡人气息，显得有些紊乱，“别慌，跟着我走‘之’字路，避开竹影！”
阿虎抹了把额角的汗，忽然指着前方：“你看！地上有藤蔓！”
腐叶下钻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青藤，表面覆着绒毛，正顺着两人的脚印爬来，所过之处，草叶瞬间枯萎。苏牧想起灵犀教的“情道御物”，忙凝聚心神，指尖泛起淡青色光——那是用灵力模拟的兰草气息。
“跟着光走！”他挥动手臂，光团落在最近的藤蔓上，青藤竟像遇见老友般，乖乖地缩回土里，“这些灵植认仙家门路，我身上有……有仙子给的护身符！”
两人在竹林里绕了盏茶工夫，阿虎忽然拽住苏牧的袖子，指着前方的石堆：“你看那石头，像不像个人形？”
那是块高三尺的青石，表面凹凸不平，却在顶端生着簇兰草，叶片垂落如发，远远望去，竟似个戴斗笠的女子低头而立。苏牧忽然想起灵犀在映心泉畔的模样，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木剑——剑柄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兰草的纹路，与青石上的簇兰一模一样。
“别碰！”他喊住正要摸石头的阿虎，却晚了一步——少年的指尖刚触到石面，青石忽然发出“嗡”的轻鸣，周围的竹林剧烈晃动，无数竹枝弯下腰来，像无数只手要将他们抓住。
“跑！”苏牧拽着阿虎往斜后方冲，却见前方出现条狭窄的石缝，缝口长着株墨兰，花瓣上凝着露珠，像极了灵犀发间的那朵。他忽然想起《郊野志》里的记载：“谷口九兰，开最盛者为引”，忙拽着阿虎往墨兰旁的石缝钻去。
石缝仅容一人通过，阿虎的肩膀被蹭掉块布，却在钻过之后，忽然愣住：“苏牧，你看……”
眼前是片开阔的谷地，中央有眼清泉，泉面浮着无数兰草花瓣，在晨光里泛着微光——竟与映心泉一模一样，却比记忆中的更清澈，泉眼周围刻着古朴的符文，每道符文上，都停着只透明的蝴蝶。
“这里是……”苏牧摸出怀里的木雕，只见木雕上的竹林图景，竟与眼前的谷地分毫不差，“难道是幽篁谷的核心？”
话音未落，清泉忽然泛起涟漪，无数花瓣从泉底升起，在半空凝成个半透明的人影——白衣胜雪，斗笠垂纱，正是灵犀的模样，却比平日多了几分虚幻。
“谁让你们闯进来的？”光影开口，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护谷灵没伤着你们？”
阿虎“扑通”跪在地上，柴刀扔在一旁：“仙子饶命！是苏牧说您长得像戏台上的嫦娥，我才……”
“起来！”苏牧红着脸拽起他，却见光影中的灵犀轻笑一声，斗笠流苏轻轻扬起，露出半只眼睛——眼尾的红痣在光华中若隐若现，“凡人闯入幽篁谷，按谷规需受‘清灵劫’，不过……”她指尖轻点，泉面泛起蓝光，“看在你带了‘情引’的份上，便饶了你们。”
“情引？”苏牧低头望着手中的木雕，忽然发现木雕底部刻着个小字——“灵”，与灵犀的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样，“这木雕……是你刻的？”
光影没有回答，却在消散前，留下句轻语：“顺着泉眼往东，莫碰赤色竹枝。”话音未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沾在两人肩头，竟化作点点荧光，替他们照亮了前方的路。
阿虎摸着肩头的荧光，忽然傻笑：“苏牧，你说仙子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咋只对你笑？”
“闭嘴！”苏牧耳尖通红，却在路过赤色竹枝时，忽然停步——竹节上刻着细密的符文，竟与天墟宫的清魂箭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想起玄霄说的“仙门戒律”，想起灵犀藏在竹楼里的《情道秘录》，忽然意识到，这幽篁谷里的每一株竹、每一块石，都是灵犀用灵力布下的结界，既是守护，也是枷锁。
“阿虎，”他忽然转身，指尖凝聚出朵灵力兰草，“若一会儿遇见危险，你只管跑，别管我。”
“说啥呢！”阿虎拍了拍他的肩膀，柴刀在掌心转得虎虎生风，“咱哥俩一起进来的，就一起出去——大不了像戏文里说的，‘过五关斩六将’！”
泉眼往东是片斜坡，腐叶下露出整齐的青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兰草图案。两人刚踏上第三块石板，周围忽然响起“沙沙”声，无数竹枝从西面八方涌来，竹梢上挂着银色的铃铛，正是灵犀竹楼檐角的那种。
“是护谷灵的第二重结界。”苏牧想起灵犀教的“以情破阵”，忙握住阿虎的手，将灵力渡入他体内，“跟着我念：‘心有灵犀，草木皆亲’。”
阿虎瞪大了眼睛，只觉掌心传来暖融融的气息，竟真的看见竹枝在他们面前自动分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欢迎客人。“苏牧，你咋会这手？”他忍不住问道，“莫不是仙子教你的仙术？”
“回头再跟你说。”苏牧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竹楼，忽然想起昨夜在市集遇见的疯癫老者，想起他腕间的银铃，“阿虎，你记住，一会儿看见白衣女子，千万别喊‘仙子’，她……”
“她在这儿呢！”阿虎忽然指着前方，眼里带着惊喜。
竹楼前的空地上，灵犀正坐在石凳上，白衣胜雪，发间别着新开的兰草，面前摆着个陶壶，壶口飘着百花蜜的甜香。她抬头望见两人，指尖轻轻一颤，蜜勺“当啷”掉进陶罐——从来镇定的她，此刻竟有些慌乱。
“你……你怎么带凡人进来了？”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阿虎腰间的柴刀，“护谷灵没伤着他？”
“是我带他来的。”苏牧上前半步，挡住阿虎好奇的目光，“他是我兄弟，不会说出去的。而且……”他指了指石凳旁的银铃，“他见过当年你救的那个樵夫，知道谷里的事。”
灵犀忽然沉默，目光落在阿虎腕间的红绳上——那是方才钻石缝时，被竹枝勾住的，绳头露出半枚玉佩，青玉质地，雕着兰草。她忽然轻笑，指尖凝聚出两朵灵力兰草，别在两人衣襟上：“既来了，便喝杯百花蜜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忽然望向阿虎，眼中闪过警告的光，“出了这谷，若敢提半个字，我便让护谷灵堵你家门口，夜夜唱丧歌。”
阿虎猛地缩了缩脖子，却在接过陶杯时，闻到醉人的甜香——比村里的米酒更浓，比市集的糖霜更醇，竟让他想起小时候娘煮的桂花羹。“仙子放心！”他举着杯子发誓，“我阿虎若说出去，就让我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灵犀被他的憨态逗笑，目光却落在苏牧身上——他正盯着她发间的兰草，指尖无意识地着衣襟上的灵力花，像在确认什么。她忽然想起玄霄说的“情劫难渡”，想起掌门说的“凡人如劫”，却在看见他眼底的坚定时，忽然不想再顾忌那么多。
“随我来。”她转身走向竹楼，衣袂扫过石凳，带起一缕兰草香，“给你们看样东西——或许，能解开你心里的疑团。”
竹楼内，晨光透过竹窗，在石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灵犀从枕下取出《情道秘录》，翻到最后一页，露出夹着的半张泛黄的纸——那是五十年前，疯癫老者的爹留下的血书，字迹潦草，却清清楚楚写着：“幽篁谷中，灵脉长存，情道不毁，仙凡共生。”
苏牧望着血书上的字，忽然想起老者说的“入者生，出者异”——原来“异”的不是身体，是懂得了“情”本就是天地间最寻常，却最珍贵的东西。他转头望向灵犀，见她正盯着血书发呆，发间的兰草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忽然觉得，这场与阿虎的冒险，从来不是为了探什么“秘密”，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仙人也好，凡人也罢，只要心怀真情，便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