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上等金疮药粉的苦涩辛香,还有那支刚从库房取出、被切成薄片的百年老参散发出的独特甘苦气息,共同构成一种关乎生死的奇异氛围。
孙大夫花白的鬓角己被汗水浸湿,他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却稳如磐石。细如牛毛的金针,在他手中闪烁着微弱的寒光,精准地刺入沈砚周身几处要穴。每一针落下,沈砚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都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起伏,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光。
“护住心脉…先吊住这口气…”孙大夫低声自语,额上汗珠滚落,一旁打下手的学徒连忙用干净布巾替他擦拭。
软榻旁的小几上,一只白玉碗盛着刚熬好的参汤,汤色清亮,氤氲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药力。崔清梧没有离开,她就站在离软榻几步远的地方,身影被烛火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静。她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软榻上的人,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寻常女子应有的悲悯或惊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如同精明的商人审视着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
“参汤!”孙大夫低喝一声。
学徒立刻端起温热的玉碗,用小银匙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砚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试图将珍贵的参汤喂进去。然而,汤水刚触及唇齿,昏迷中的沈砚身体猛地一颤!那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濒死野兽般的本能抗拒。他头一偏,参汤大半泼洒在颈侧和枕上。
“嘶…”学徒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无措地看向孙大夫。
“强行灌!”孙大夫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他现在根本咽不下去,只能硬灌!压住他下巴!”
学徒有些颤抖地伸手,想用力掰开沈砚的下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沈砚脸颊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只原本紧握成拳、压在身侧的手,快如闪电般抬起!动作带着重伤者难以想象的爆发力和狠戾!五根沾着血污的手指,铁钳般狠狠扣向学徒伸来的手腕!那力量之大,指节瞬间泛白,带着一种要捏碎骨头的决绝!
“啊——!”学徒猝不及防,剧痛之下失声惨叫,手中的玉碗“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碎成几瓣,残留的参汤泼洒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暖阁内瞬间死寂!连经验老到的孙大夫都惊得后退半步。
崔清梧瞳孔骤然一缩!她看得分明!
就在沈砚出手的瞬间,那双一首紧闭的眼睛,竟猛地睁开了!
烛光映照下,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黑的瞳孔深处,没有半点人类重伤虚弱时的迷茫或痛苦,只有纯粹的、未加任何掩饰的凶戾与戒备!如同在无垠荒野上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浑身浴血,獠牙尽露,对任何试图靠近的活物都抱有最原始、最致命的敌意。那眼神冰冷、锐利、充满野性,瞬间刺穿了暖阁内温暖的空气,带来一股森然寒意。
“你…!”学徒吓得魂飞魄散,手腕的剧痛让他涕泪横流,拼命想挣脱那铁钳般的手指。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爆发,似乎耗尽了沈砚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那骇人的眼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暗淡、涣散。扣住学徒的手骤然松开,软软地垂落回身侧。眼皮沉重地阖上,仿佛刚才那凶戾的睁眼,只是一场错觉。
他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脸色比刚才更加灰败。
暖阁内只剩下学徒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孙大夫脸色凝重无比,沉声道:“这人…好重的戾气和戒备!刚才那一下,完全是濒死前的本能反击!若不尽快稳住心脉,神仙难救!”
他看向地上碎裂的玉碗和泼洒的参汤,又看看沈砚那再次变得毫无生气的脸,眼中满是棘手与担忧。最好的老参己经用了,金针吊命之法也己施展,现在连参汤都灌不进去…
崔清梧的目光从那碎裂的玉碗移到沈砚脸上,再落到他那只松开后又无力垂落的手上。刚才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中。那不是普通书生该有的眼神。
危险、强悍、求生欲惊人。 这更印证了她的判断——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活着,对她未来棋局的价值,难以估量。
“再熬一碗参汤。”崔清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小姐…”孙大夫看向她,欲言又止。再熬一碗意味着再取一支价值千金的百年老参!而且,怎么灌下去?
“用金针撬开他的齿关。”崔清梧的视线落在孙大夫的金针上,语调冰冷而决绝,“一点一点喂进去。若他再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那张灰败的脸,一字一句道,“告诉他,是我崔清梧要救他。想死,也得先把我的诊金还清。”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不是仁慈,是投资。
她付出了代价(重金请医、珍贵药材),就必须得到回报(一个活着的沈砚)。
暖阁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崔清梧沉静而坚毅的侧脸,也映照着软榻上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灵魂深处却蛰伏着一头凶兽的年轻男子。金针寒光闪烁,参汤的气息再次弥漫。崔清梧不惜代价,用最冰冷的方式,强行要将这缕亡命孤魂,从阎王殿里拽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