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萧云霁心里叫好,面儿蹙眉,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容翎早料到她会动手,假意惊呼着后退半步。
可这一退却踩到了什么硬物,脚底打滑的瞬间,她瞳孔微微一缩——方才与萧云霁推搡时撞翻的茶盏碎片,不知何时混进了青砖缝里,此刻正硌着她的后脚跟。
她顺势踉跄着往后仰,耳边传来萧云霁“小心”的惊呼声,可没碰到预想中的木柱,反而是后背贴上了一片温热的锦缎,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
“姑娘当心。”
低沉沙哑的声音擦过耳尖,带着点沙砾般的质感。
鼻尖萦绕过一缕清冽好闻的龙涎香气。
容翎抬眼,眼前人剑眉入鬓,星眸狭长,鼻梁高挺如山峦,薄唇紧抿,明明是清冷至极的容颜,却偏生带着一股令人心神摇曳的禁欲之感。
西周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阮千辞扬起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怒容变成了错愕。
萧云霁伸出的手也忘了收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啧。”容翎红唇微启,一声轻叹由心而发,鬼使神差,竟首接伸手勾住对方脖颈,歪头笑:“多少银两,开个价!”
满厅的倒抽冷气声比琴弦崩断的声音还响。
“买我?”那男人低声笑了一下,托着她腰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寸许,“姑娘倒是首接。”
他的指腹蹭过她高马尾上的乌木簪,“只是……”他抬眼扫过满厅呆若木鸡的看客,“我这身价,怕姑娘付不起。”
容翎被他的动作激得脊背发紧——这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有些摄人心魂。
刚要开口再问,萧云霁将她从那男人腿上拉了起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他是丞相府的小公子,澹九卿。”
容翎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在北凉时听过丞相府的名头——崔习商,权势滔天,和代掌朝政的崔太后水火不容,而他这养子澹九卿,虽然顶着不学无术、沉溺声色的纨绔名声,却传闻最得丞相欢心。
转头再看,那男人正端着茶盏慢悠悠地抿着,眼尾的笑意未褪,倒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戏码。
“澹公子,翎儿在边境散漫惯了,很多规矩不懂,冲撞了公子,还请见谅!”萧云霁主动致歉。
这下,众人更是坐不住了,赫赫威名的破魂将军,竟为了自己的宠侍,低头对一个毫无官衔的公子哥儿弯腰。
虽然那公子哥,以狠辣凉薄出名。
澹九卿掀起眼皮,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靠近了两步,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容翎身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那眼神却像无形的丝线,一寸寸缠紧了容翎。
良久,薄唇轻启,声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哦?一句冲撞了,就想揭过去?”
声音未落,忽然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如铁钳般捏住了容翎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买我?萧将军的侍妾,有几分胆色,就是不知道,这条命,能值几个钱?”
下颌骨上传来剧痛,容翎倒抽一口凉气,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不忍。
贝齿轻咬下唇,声音带着非常明显的颤抖:“公子……公子说笑了……”这副受惊小白兔的模样,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放开她!”萧云霁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挥开澹九卿的手,将容翎一把拉到自己身后,怒视着澹九卿:“澹公子,翎儿不过是无心之失,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此事是我萧家管教不严,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澹九卿收回手,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他轻笑一声:“萧将军说的哪里话,破魂将军的面子,我怎敢不给?只是,太后懿旨己下,将军不日就要与家妹成婚,此刻为一个侍妾出头,恐未给我们丞相府面子!”
“边境多年,翎儿未离未弃,余生,我也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若是崔姑娘能之美,萧某定感激不尽!”
“你想抗旨退婚?”冰冷的几个字,让整个绾青楼寂静如丝。
“不敢!”萧云霁护着容翎后退一步,“只是她,谁都动不得!”
动静够大,今日之事,便会传得够久。
赐婚之事,便更容易作罢。
“这小侍妾好像是定平侯多年前捡回来的一个丫头!”
“时间久了,自然情深!”
“那可是丞相嫡女,破魂将军怎敢的……”
“公主,是公主……”
“宁远公主怎么来了……”
“……”
澹九卿闻言,目光转向门口进来的一群人,嘴角勾起一抹哂笑。
阮千辞派人去搬救兵,他看到了。
容翎和萧云霁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绾青楼的入口,只见一群侍卫簇拥着两位华服男女走了进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茶楼内的客人立即全都起身行礼,纷纷噤声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年轻女子,云髻高耸,珠翠环绕,眉眼间带着一股天潢贵胄的傲慢与刻薄。
头上那支九凤朝阳钗,赤金打造,工艺繁复,镶嵌的各色宝石怕是价值连城。
容翎暗自咂舌:可以呀,这一头的富贵,都够边关将士们添置多少精良的冬衣和伤药了?
若是有机会“不小心”碰掉一两件,当几件首饰换些实在银钱,倒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只是可惜,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怕是碰瓷不易。
萧云霁低声提醒道:“是宁远公主,楚桦。”
楚桦,当今崔太后的嫡亲长孙女,素以骄纵跋扈、手段狠辣闻名。
容翎心中一凛。
她自幼被萧凌收养,一心扑在练武上,对京中这些贵女公主并不熟悉,此刻也只能跟着众人垂首行礼。
阮千辞靠近两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眼神阴狠毒辣,死死盯着容翎,“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保得住你!”
说罢,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几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便凑到楚桦耳边添油加醋地告起了状,不时还用怨毒的眼神瞟向容翎。
楚桦听着,目光缓缓移到容翎身上,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半晌,她才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声音清冷地吩咐道:“模样倒生得有几分狐媚,可惜是个不安分的。来人,把她拖出去,随便处置了。”
那语气,仿佛在说碾死一只蚂蚁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