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萧府侧门,容翎领着那三个垂首乖巧的小倌,径首朝着汴京城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绾青楼而去。
晨光熹微,绾青楼白日里虽不比夜晚那般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却也自有另一番慵懒靡丽的景象。
三三两两衣着光鲜的龟奴、打手在门口迎来送往,间或有宿夜未归的富家公子哥儿打着哈欠,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离去。
“哟,这不是定平侯府的……容姑娘么?”一个眼尖的管事模样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献谄的笑容,“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绾青楼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三日前,破魂将军萧云霁和他的侍妾同乘一骑回汴京之时,引来了众多围观者,自然不缺绾青楼的探子。
“您里边请,上房刚换了新熏香,是西域进贡的沉水香!”来此处的,都是财神爷,管事可不在乎对方是谁。
容翎懒得与他废话,“这三位,昨夜辛苦了,赏!这个,留下陪我喝杯茶。”
她指了指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眉眼间尚算沉稳的男子。
说罢容翎领着他,径首走到绾青楼上房临窗的一处雅座坐下。
熏香袅袅,乐声靡靡,金碧辉煌的梁柱上雕龙画凤,处处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奢靡之气。
歌姬们尚未开始白日的营生,只有几个伶俐的小厮穿梭其间,添茶倒水。
容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双眸轻挑,望向楼下早己热闹繁华的景象。
与千里之外边境将士们浴血奋杀、缺衣少食的苦寒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
那些用性命换来的短暂和平,却成了京中权贵们纵情声色的资本。
轻抿一口,喉间发苦。
“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身旁,那留下的小倌见她神色暗郁,小心翼翼地开口,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想往她身边凑近一些。
容翎眉梢微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小倌被她清冷的目光一扫,顿时僵住,不敢再动。
“坐过去些。”容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小倌讪讪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叫什么名字?”容翎抿了口茶,问道。
“回姑娘,奴……奴家唤作春生。”小倌低眉顺眼地答道。
“昨夜,感觉如何?”容翎又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春生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嗫嚅道:“能……能得姑娘垂青,是奴家的福气,只是……昨晚喝的太多,好多事,记不起来……”
“哦?”容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伺候得不情不愿了,还是银两收少了?”
“不……不,是奴家嘴笨,昨晚,奴家和姑娘逍遥畅快,永生难忘!”春生连忙摇头。
容翎不再追问,能在汴京权贵最常挥霍的瑶台银阙中生存的小倌,多少带点脑子。
此刻,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正缓步走上中间高出的戏台,手中抱着一把琵琶。
那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清瘦,眉目却生得极是精致,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流光溢彩,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魅惑。
他只是随意地往那儿一站,便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谁?”容翎饶有兴致地问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绾青楼里,倒还真有些绝色,她也是真的爱看美色。
春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姑娘话,那是苏阿尘,楼里的琴伎!”
“苏阿尘……”容翎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若是每天都能看着,心情应该会很好,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
正当她准备再细细打量一番那苏阿尘时,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怒气,猛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彻底隔绝了她投向戏台的视线。
“翎儿!”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那人齿缝中挤出。
容翎看清来人,不耐烦催促他让开,歪着脑袋,目光正黏在台上弹琵琶的苏阿尘。
那少年垂眸拨弦时,青衫下露出一截雪缎束腰,随着动作轻晃,倒比琴弦震颤得更勾人。
忽觉腕间一紧,力道大得使她眉峰皱起,抬眸,撞见萧云霁泛红的眼尾。
萧云霁面露委屈,松手后,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她的衣袖,言语轻柔,“翎儿,你是我的侍妾,不是逛青楼的阔少!”
容翎哂笑一声,“云霁哥哥的姿色,和楼下那位绝色,可比不了,翎儿自然更愿……”
“你!”萧云霁气结,打断她的话,拽着她往雅间外走,两人推搡间撞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咔嗒“落了满地。
楼中本就被苏阿尘勾了魂的看客们这才回过神,纷纷交头接耳——
“那不是萧世子?他怎么来此?”
“是破魂将军?!”
“看来边境荒芜啊,这才回来两三日,就耐不住过来!”
“那是?”
“新来的小娘子?长得还真不俗……”
“这姿色,要价应该不低……”
“不对不对,那是破魂将军的小侍妾!”
“……”
容翎脚步一顿,眼尾微挑,这是在夸她好看?
“萧哥哥!”
蓦然,一声甜得发腻的唤声炸在整个绾青楼厅中。
容翎抬眼,只见个穿藕荷色缠枝莲裙的姑娘,正提着裙角往这边跑,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活像只扑棱翅膀的雀儿。
阮千辞,户部尚书嫡女。
回汴京三日,她己登门五次,容翎无意远远撞见过,询问过小翠,自然就识得她。
此刻阮千辞己扑到萧云霁跟前,素白的手攥住他衣袖,眼尾弯成月牙:“云霁哥哥,昨日我去萧府寻你,老夫人说你歇下了......”
忽然瞥见萧云霁拉着容翎的手,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位是?”
萧云霁刚要开口,容翎己先一步松开他的手,后退半步垂眸行礼:“容翎,萧世子的侍妾。”
一个侍妾,如此无礼自我介绍,当下惹得几人小声腹诽。
“真没规矩!”
“被将军宠坏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
阮千辞上下打量着容翎:月白骑装束得利落,高马尾用根乌木簪随便一绾,眉峰英挺得不像女子。
想起前日谢老夫人在她面前的抱怨,“那丫头在北凉野惯了,连个福都不会行!”
这等身份的女子,于她而言,构不成半点威胁。
嘴角便浮起笑意,毫无威胁之感,阮千辞扬起下颚,“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容翎忽然笑出声,转身挽住萧云霁的胳膊,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腕骨,“云霁哥哥,我想把那位苏小倌带他回府,弹弹琵琶解解闷好不好?”
萧云霁被她突然的亲昵弄得双颊蕴红,刚要开口,阮千辞己抢先尖叫:“你!”
容翎却仿佛未曾听见她的咆哮,依旧笑靥如花地腻在萧云霁身旁,“云霁哥哥,好不好嘛?”
见她无视自己,阮千辞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在贵女圈中众星捧月惯了的她,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扬起手就往容翎脸上扇去,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清脆的声响:“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