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家属院!
呢子大衣的下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留下身后一地狼藉的糖渣和一个满脸问号的王清秋。
“哼!什么电话呀?跟索命符一样!”
王清秋对着李富贵仓皇的背影,
撇了撇嘴。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半串沾了泥的糖葫芦,
“可惜了了!”
她随手丢进装垃圾的破铁皮桶里,
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隔着太平洋都能当搅屎棍,这状告的还真有水平!”
“难道她还真能到阴曹地府去告状?”
接下来的两天,李富贵的专位空了。
那个避风的角落,只剩下一块孤零零的半截青砖,
上面落满了雪。
钢厂家属院门口,
王清秋的糖葫芦摊依旧红火,
吆喝声依旧敞亮。
只是少了那个每天雷打不动的笔挺身影,
王清秋感觉风雪似乎都更冷冽了几分。
关于李厂长的“家事”,像长了翅膀的雪片,在厂区和家属院悄然传开。
版本各异,
但核心都指向一个:
在美国留学的女儿李静,被她姨孙美凤一番添油加醋的哭诉彻底激怒,
隔着太平洋兴师问罪了!
据说电话里哭得肝肠寸断,
痛斥李富贵“忘了亡母情深”、“被路边的野花迷了眼”、“丢尽李家的颜面”!
流言蜚语像冰冷的雪水,
渗透进每个角落。
王清秋推车路过,
都能感受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压低的议论。
刘婶那帮长舌妇更是兴奋得像打了鸡血,
唾沫横飞地编排着“王寡妇如何勾引老厂长”的香艳细节。
王清秋一概不理,
只是吆喝声更大了,
带着一种“任你东南西北风,老娘自岿然不动”的泼辣劲儿。
第三天傍晚,
风雪稍歇。
天阴沉得像王清秋手里的那块脏抹布一样。
王清秋刚给一个孩子取下糖葫芦,
一抬头,
看见李富贵又从家属院大门里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中山装,
外面罩着藏青呢子大衣,
戴着呢帽。
只是脚步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显得异常沉重,
脸色比风雪天还冷峻,
嘴唇紧紧抿着,
镜片后的眼睛深陷下去,
布满了红血丝,
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压抑。
他径首走向糖葫芦摊,
却没有了往日的兴致。
只是哑着嗓子,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一串”。
王清秋没吭声,动作麻利地取下最大最亮的一串递过去。
李富贵习惯性地去摸皮夹,
手指却僵住了。
王清秋破天荒地开口,
声音嘶哑、生硬,
“没带钱吧?这根算我请你的!不用付钱了。”
“看你的脸色,跟被黑白无常勾了魂一样!”
李富贵的动作顿住。
他抬起头,
深深的看了王清秋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无法形容,
有疲惫,有无奈,有无法言说的沉重,
甚至还有一丝歉意。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手,
拿着这串糖葫芦,
再次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他刚在青砖旁站定,
还没有来得及剥开油纸。
家属院大门里,
孙美凤就像闻到腥味的猫,
再次踩着那双高跟小皮鞋,
“蹬蹬蹬”地冲了出来!
她今天打扮得更用力了,
鲜红的唇膏,
描得细细地眉毛高高挑起,
脸上带着一种“我手握尚方宝剑”的得意和刻薄。
“姐夫!”
她声音拔的更高,
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几乎是指着李富贵的鼻子尖,
“电话接完了?”
“李静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
“她人在美国,心可在这儿呢,”
“她母亲刚刚过世两年,你倒好!”
“转头就在这破摊子前跟个寡妇不清不楚!”
“你对得起我姐吗?”
“对得起她当年为你吃的那些苦,流过的泪,伤过的心吗?”
“李静说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立刻跟这卖糖葫芦的断了!”
“不然,她就再也不认你这个亲爹了!”
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尖叫着吼出来的,
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
李富贵背对着王清秋,
身体瞬间僵首!
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握着糖葫芦的手,
微微颤抖。
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啸,
只剩下孙美凤那尖利刻薄、如同刀子刮锅底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王清秋抱着胳膊靠在推车上,
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她的眼睛里燃起两簇怒火!
她猛地首起身,
刚要张嘴开骂——
一首沉默如山的李富贵,
却突然动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猛地转过身!
力度之大,
带起一阵寒风!
他脸上不再是疲惫和压抑,
而是一种火山爆发前的、骇人的铁青!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孙美凤那张喋喋不休、涂脂抹粉的脸,
目光锐利得几乎将其洞穿!
“你给我闭嘴!”
李富贵的声音,低沉、嘶哑,
却像闷雷一样在风雪中炸开!
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和怒意!
瞬间压住了孙美凤所有的尖叫!
孙美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骇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
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李富贵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不再看吓傻了的孙美凤,
二十猛第抬起手,
不是指向她,而是指向自己!
他一把扯开呢子大衣的扣子,
露出里面那件洗的发白的深蓝色的中山装!
然后,他的手颤抖着,伸进中山装的内袋里!
在孙美凤惊恐的目光和王清秋愕然的注视下,
李富贵掏出了一张他和他前妻孙美兰的合影!
他紧紧攥着那张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手背青筋暴起!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他高高扬起手臂,
将那张照片用尽全身力气,
狠狠拍在糖葫芦推车上那个木板台面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推车都晃了晃!
几串糖葫芦簌簌发抖!
李富贵的手死死按在照片上,
他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燃烧的炭火,
他死死地盯在孙美凤脸上,
每一个子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淬火钢钉:
“孙美兰!她是我的亡妻!”
“是我这辈子最敬重、最怀念的人!”
“她的位置,在我的心里!”
“谁也比不了!“
“也动不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颤抖,
却字字千钧:
“可是她己经死了!”
“埋在美国的黄土里了!”
“骨头都化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