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位?”王清秋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声音拔高了几分,
带着点不屑,
“屁的专位!老娘这儿连个小板凳也没有!”
“谁爱站这谁站这!管他是厂长还是皇上!”
她拿起一块抹布,用力地擦拭这她的小摊,仿佛要擦掉“大人物”的痕迹。
然而,接下来几天,风雪依旧,或者天晴,
李富贵那“老干部打卡”的仪式雷打不动。
同样的时间,
同样的位置,
同样的流程:
选最大最亮的一串,付钱,(王清秋依旧固执地找零),
然后踱到那个避风的角落,
对着糖葫芦“品鉴”一番,
再慢条斯理地吃完,擦手,离开。
渐渐地,那个角落,那块有半截青砖的角落,
仿佛真成了李富贵的“专位”。
连家属院门口传达室的老头,
看到李富贵出来,
都会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瞥一眼。
王清秋也从最初的别扭和不屑,
变成了麻木和一种习以为常。
有时候李富贵来晚了,
她还会下意识地朝家属院大门方向张望两眼。
这诡异地“和谐”,
很快被打破了。
这天傍晚,李富贵刚在“专位”站定,
还没开始他那套“品鉴”流程,
家属院大门里,风风火火冲出来一个烫着大波浪卷,
穿着时髦呢子大衣、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
是李富贵前妻的妹妹,孙美凤。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拿着糖葫芦的李富贵,
在看到推车后面那个穿着寒酸的寡妇王清秋,
一股无名火“蹭”地就窜上了脑门!
“姐夫!”
孙美凤踩着高跟小皮鞋,
“蹬蹬蹬”几步冲到李富贵面前,声音又尖又利,
毫不掩饰的质问和鄙夷,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李富贵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语气平淡:“吃糖葫芦。”
“吃糖葫芦?”
孙美凤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猛的指向王清秋的推车,
“在这种脏兮兮的路边摊?”
“跟这种......这种人?!”
她看向王清秋的眼神,
充满了赤裸裸的嫌恶和轻蔑,
仿佛在看什么不可名状的脏东西。
“你可是厂长!是老干部了!”
“要注意身份!”
“要注意影响!”
孙美凤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这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往嘴里放?”
“不怕的病啊?”
“还有这卖东西的老女人,谁知道干不干净?”
“你天天站在这儿.......丢不丢人?!”
她连珠炮似的轰炸,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富贵脸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个路过的工人和家属都停下了脚步,
好奇又有些尴尬地看过来。
王清秋擦摊子的动作也停了,
眼睛冷冷地扫向这个突然冒出来,打扮得像只花母鸡似的女人。
李富贵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像冰锥一样刺向孙美凤,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怒意:
“孙美凤!”
他首呼其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李富贵这罕见的怒意和斥责,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孙美凤的脸上!
她涂脂抹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精心描画的眉毛气得倒竖起来!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富贵,
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推车后面面无表情的王清秋,
胸脯剧烈起伏着,
尖利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了调:
“好!好你个李富贵!”
“你为了这么个老寡妇......你敢吼我?!”
“我姐才死了两年,”
“你就敢对我这样?”
“我一会儿回去就去给我姐烧纸去!”
“我跟我姐说道说道,你怎么跟我姐交代!我看晚上我姐不去找你!”
说完,她猛的一跺脚,
带着一股浓烈的香风,
像只斗败却心有不甘的母鸡,
扭身气冲冲地又回到家属院大门,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
发出急促而愤怒的“哒哒”声。
风雪中,李富贵紧抿着唇,脸色铁青。
而王清秋,缓缓放下手里的抹布,
盯着孙美凤消失的方向,
又扫过李富贵的紧绷的侧脸,
嘴角向下撇了撇,
冰冷、嘲讽的冷笑浮现。
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
孙美凤那尖利变调的“找我姐说去”的话还在风雪里打旋儿,
人己经像颗点着的炮仗,裹着浓烈的香风,
“哒哒哒”地炸响了家属院的深处。
留下风雪中一片死寂的尴尬。
几个看热闹的工人缩了缩脖子,赶紧加快脚步溜了,
生怕沾上这权贵家的火星子。
李富贵站在原处,像一尊铁像。
风雪落在他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肩头,
积了薄薄一层白。
他紧抿着唇,
下颌线绷的死紧,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能穿透风雪,
死死盯着孙美凤消失的楼门洞。
那串还没来得及“品鉴”的糖葫芦,
此时被他紧紧攥在戴着的黑色皮手套得手里,
糖衣在指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王清秋的眼睛从空荡的楼门洞移开,
落在李富贵紧绷的侧脸上。
那铁青的脸色,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几乎将要捏断的糖葫芦的竹签,
这麻烦,看来是实打实砸她头上了。
她嘴角那丝冰冷的嘲讽的笑容加深了。
“找她姐?”
王清秋心里嗤笑一声,
“去阴曹地府搬救兵?”
“这娘们,本事不小,”
“告状的能耐更胜一筹!”
她索性抱起胳膊,往推车上一靠,
摆出了一副“看你这老干部怎么接招”的看戏姿态,
风雪吹着她有些花白的乱发,
她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
她稳当的很呢!
这稳当没持续多久。
不到半小时,
家属院大门里再次冲出来一个人影。
这次不是孙美凤,
而是传达室的老张头,
他跑的气喘吁吁,
帽子都歪了,
隔着老远就朝李富贵这边喊,
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
“李厂长!”
“快!快回去!”
“您的国际长途!”
“美国来的!”
“说是急事儿!”
“美国”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
狠狠扎进李富贵的耳朵里!
他身体晃了一下!
攥着糖葫芦的手猛地一紧!
“咔嚓!”
那串饱经蹂躏的糖葫芦终于彻底报废。
半串掉到了冰冷的雪地上,沾满了泥污。
剩下的半串,还捏在他手里。
李富贵甚至忘了跟王清秋打招呼,
也忘了自己那老干部的仪态,
猛地转身,
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