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秋的声音又干又涩,
卡在喉咙里,
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瞬间就被胡同的自行车铃声、叫卖声、孩子的打闹声吞没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皮,火烧火燎地烫!
她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像被人当众脱光了衣服!
一个背着绿色帆布书包、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牵着奶奶的手经过,
小鼻子一抽一抽,
被那香甜的玉米味儿勾住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机会来了!
王清秋的心一横,牙一咬,
不管了,彻底豁出去了!
什么脸面?
能当饭吃?
她抓起一根煮的热乎乎、冒着热气、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努力地挤出自认为最“慈祥”,
实际上僵硬无比的笑容,
朝着小女孩使劲晃了晃:
“丫头!小丫头!吃.....吃玉米不?”
"刚出锅的!热乎着呢!甜!可甜!可甜啦!”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
带着点破音的嘶哑,
却终于喊出来了!
小女孩的奶奶停下脚步,
看了看玉米,又看了看王清秋的努力堆笑的脸,
问了价钱。
王清秋报了一个比老刘头便宜的的价钱,
薄利多销,先开张再说!
“成,来一根吧。”
老太太从手绢包里数出几个硬币。
第一笔生意!成了!
王清秋手忙脚乱地接过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钢镚儿,指尖都在哆嗦。
看着小女孩接过玉米,
开心的“啊呜”咬了一大口,
烫得首哈气,
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时,
王清秋的心里那点沉甸甸的紧张和羞臊,
奇异的消失了,
她心里有种“靠自己”的满足感,
第一单开张后,
后面似乎就简单了,
又陆续卖出去几根。
王清秋的吆喝声依旧干涩,
却渐渐地有了底气,
“煮玉米!热乎的煮玉米!又香又甜的煮玉米!便宜卖喽!”
她学着老刘头的样子,用筷子插着玉米在锅里搅动,
让香气散得更远。
每收一次钱,每找一次零,
她的内心的满足感就更多一些,
然而,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穷人挣钱!
“走走走!谁让你们在这儿摆摊的!赶紧走!不走就把你这摊收了!”
一声严厉的呵斥像炸雷般在胡同口响起!
戴着红袖箍,穿着蓝制服的城管来了!
板着脸,挥手驱赶着路边几个卖菜的小贩!
人群一阵骚动!
王清秋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完了!
她反应奇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也顾不得烫手了,
左手飞快地抄起炉钩子,三两下把炉膛里还烧着的煤球扒拉出来,
一脚踩灭!
右手抓起旁边一个垫着破布的旧竹篮,
用最快的速度把锅里剩下的几根滚烫的玉米捞出来,
胡乱塞进篮子里,
盖上把快油腻的破布!、
紧接着,双手抓住那口滚烫的大铝锅的锅耳!
“滋啦!
锅耳烫得吓人!
钻心的痛!
王清秋“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脸都疼得扭曲了,
却死死咬着牙没松手!
她使出吃奶的戾气,端起那口死沉死沉、还在冒着热气的锅!
放在自行车的后货架上。
又把还烫手的煤炉子挂在自行车的前杠上。
爆发出最大的力量,
推着自行车,
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往大杂院里冲!
锅里的热水晃荡着泼洒出来,
溅到她的破棉裤上,
烫的她一个趔趄!
炉子里的灰烬被颠簸出来,
落了她满头满脸!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快跑!”
必须保住这点家当!
保住这点希望!
一首冲回小耳房,
她把自行车支好,“哐当”一声放下锅和炉子,
反手死死关上那扇破木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王清秋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
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疯狂擂鼓,
震得她头晕眼花,
脸上、手上、身上被热水烫到的地方,
火辣辣地疼!
过了好半天,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息。
她挣扎着爬起来,点燃了那盏昏暗的煤油灯。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小布袋,
又从盖着破布的竹篮里摸出刚才慌乱中塞进去的几根玉米,
好在没有压坏!
最后,她颤抖着双手,
把今天卖的玉米钱,一股脑儿全倒在冰凉的土炕上。
一张张、捋平,
一枚枚、擦去污迹,
开始清点。
成本两块!卖出去了差不多60根玉米,赚了一块三毛七分钱!
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挣自己的钱,腰杆子就是他娘的硬!”
“往后老娘就是放个屁——都得是带响的!”
王清秋小心翼翼的将赚来的钱和以前那些钱重新包好,
藏在了最隐秘的角落。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糊纸盒的材料,
有看看那几支玉米,
买玉米的甜头和惊险,
就像冰火两重天,
也让她看清了这条路的艰难。
一个更大胆、更长久、也更需要“手艺”的念头,
她不能长期这样,卖玉米只能是在新玉米下来这段时间才能卖,
而且大家卖的都差不多,
差异化不大,
只能比价格。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学一门手艺,
有了这门手艺,
才能长期的靠手艺挣钱,
这个主意己经有了,
自己就要琢磨学什么技术了。
王清秋对自己以后的生活突然充满了希望。
她抓起剩下的没有卖的玉米,
送进嘴里,
大口大口的的啃着。
觉得今天的玉米分外的香甜。
日子就在王清秋糊纸盒的“沙沙”声,和偶尔冒险卖玉米的惊心动魄中,
一天一天的往前挪。
小耳房里,糊好的纸板越堆越高,
卖玉米赚下的毛票也越堆越高。
她像一只寒冬里存粮的老鼠,
一点点地积攒着活下去的资本。
那份贴身藏着的“断亲文书“,
成了她抵御一切骚扰的坚硬铠甲。
现在谁也不能阻拦她挣钱的脚步!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清秋刚糊完一批纸盒,腰酸背痛,
她正捶打这僵硬的膝盖,
突然,一阵粗暴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叫骂声,
猛地撕碎了这份虚假的平静!
“李建军!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