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朱红宫墙,燕云起的披风在轿辇前扬起又落下。
御医昨日急报,说工部尚书江敬之咳血昏迷,他攥着奏折的指节骤然发白。
江家世代掌工部,如今大运河疏浚工程方兴未艾,断不能失了这根梁柱。
轿辇停在江府垂花门外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燕云起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忽见西廊下闪过一抹茜色裙裾。
抬眼望去,廊下女子正踮脚折一枝晚樱,皓腕如雪藕,鬓边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花瓣簌簌落在她水红襦裙上。
“陛下?”内监低声提醒。
燕云起收回目光,穿过垂花门时,忽听得身后传来细弱的抽气声。
回头看去,那女子攥着花枝僵在原地,桃花般的脸上泛起红晕,竟比手中樱花还要娇艳三分。
病榻前的江敬之枯瘦如柴,见了天子强撑着要起身,被燕云起伸手按住。
“爱卿不必多礼。”他看着案头堆叠的运河图纸,墨迹未干处洇着暗红血渍,“这疏浚工程......”
“陛下。”江敬之忽然抓住他的袖角,浑浊老泪滚落,“臣大限将至,唯有一事相求。”
他喘息着示意丫鬟搀扶女儿上前,燕云起这才看清,正是方才廊下折花的女子。
“小女娉婷年方十八,”江敬之咳得满帕血污,却死死盯着天子,“若陛下肯纳她为妃,犬子江砚必当鞠躬尽瘁,护我燕国江山万年......”
江娉婷突然屈膝跪地,发间珠翠撞出清响:“臣女愿为陛下烹茶焚香,只求常伴君侧。”
她仰头时,泪汪汪的杏眼映着烛火,倒像是盛着两汪春水。
燕云起望着江敬之青筋暴起的手,又见江娉婷鬓边颤抖的珍珠。工部掌天下水利,江砚之更是治水奇才,若能借此将江家牢牢绑在皇家战车......
“准了。”他话音未落,娉婷己喜极而泣,将脸埋进绣着并蒂莲的裙裾里。
窗外风雨渐急,吹落的樱花飘进屋内,沾在燕云起玄色龙袍的金线云纹上,殷红如血。
越次日,工部尚书江敬之薨逝。其女江氏娉婷,姿容婉丽,性行淑均,蒙陛下青眼,奉旨入宫,册为肃贵人,赐居兰芷殿。
江氏一门忠良,圣上体恤旧臣,特擢长子江敬承父遗志,接掌工部,总理漕运河工诸事。诰命既下,满朝称善,皆言陛下仁厚,恩泽绵长,江氏一门亦当殚精竭虑,以报君恩。
兰芷殿的铜镜映出江娉婷精心装扮的容颜,她轻抚着鎏金鸾鸟烛台,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
昨夜兄长江砚匆匆来见,握着她的手说:"妹妹切记,陛下纳你为妃,不过是为了江家的运河图。"
"可我......"娉婷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想起初见时燕云起转身回眸的瞬间,心跳又乱了节奏。
深夜,燕云起披着星霜踏入兰芷殿。娉婷慌忙起身行礼,却被他温热的手托住。
"不必拘礼。"天子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听说你擅烹雀舌茶?"
青瓷茶盏里,嫩绿的茶叶沉沉浮浮。娉婷垂眸看着茶汤里晃动的烛影,忽然鼓起勇气:"陛下可知,那日在廊下,臣妾为何折樱?"
她将茶盏捧到天子面前,"樱开短暂,恰如臣妾盼君垂怜之心。"
燕云起端起茶盏轻抿,茶烟袅袅间,娉婷望见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燕云起展开图纸的刹那,娉婷见他睫毛轻颤。烛光摇曳中,天子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有江家辅佐,朕心甚慰。"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比殿外的夜色还要温热。
娉婷倚在天子肩头,望着窗外如钩弯月。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江家与皇室交易的筹码,可当燕云起的指尖划过她的发间时,那些算计与权衡,都化作了绕指柔。
远处传来更鼓声,燕云起起身要走。江娉婷追到殿门口,夜风掀起她的月华锦袍:"陛下......"
她咬了咬唇,"明日臣妾想亲手为陛下做杏仁酥。"
燕云起转身,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准了。"
看着天子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宫墙间,江娉婷轻抚胸口。原来被帝王垂青的滋味,竟比春日的樱花还要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