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纱,长生宫内烛影摇曳。燕云起搁下奏折,指尖无意识着顾问羲起时别在他衣襟上的白玉兰,忽听得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
燕云起眉梢微蹙,抬手示意宫人退下。鎏金宫灯将太后的身影拉长,凤袍上的金线牡丹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皇帝,哀家听闻夜烛数月都只在元贵人的棠梨宫亮着?”
太后抬手按住鬓边微微晃动的东珠,凤目扫过案头还带着胭脂香气的鲛绡帕,“这后宫妃嫔,就如满园花木,你独浇灌一株,其余岂不要枯了?”
燕云起喉间发紧,将芙蓉酥放回青瓷碟。母亲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深了许多,可语气里的威压却分毫未减,像一柄藏在云锦里的软剑。
“母后,儿臣与元贵人情投意合,实在不忍冷落于她。”他垂眸盯着案上顾问羲绣的鸳鸯戏水图,绣线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情投意合?”太后冷笑一声,腕间金镶玉镯撞在檀木几上发出脆响,“皇帝可知这‘情’字,在皇家最是奢侈!”
她猛地起身,广袖扫过案头奏折,“你看看这后宫!左相之女、镇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哪个不是带着家族期许入的宫?她们日日对着铜镜描眉,盼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
燕云起握紧龙纹座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儿臣愿以江山社稷为重,但也不愿辜负元贵人一片真心。”
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惊得檐下的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糊涂!”太后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掷地,青瓷碎片溅在龙袍下摆,“你以为专宠就是真心?礼部尚书己经三次请旨选秀,御史台的折子堆得比人还高!
燕云起望着母亲脖颈间若隐若现的先帝赐的翡翠项链,那抹碧色刺得他眼眶发酸。
“儿臣知错……”他喉间发苦,想起昨夜顾问羲宁在窗前,为他披衣时温柔的眼神。
“只是想到元妃倚门而盼的模样,实在难以狠心。儿臣答应母后,明日起恢复翻牌,但贡品……还望能留半数予她,也算儿臣一点心意。”
窗外暮色渐浓,她望着儿子倔强的侧脸,终究还是不忍心“退下罢。”她挥了挥手,声音突然苍老十岁。
“哀家惟愿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广施恩泽,雨露均沾,莫要辜负六宫期许、朝臣厚望。
燕云起长吁一声,垂首敛袖道:“母后莫要动气伤了玉体,儿臣知过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闻言,眉间终展,缓舒长气,颔首叹道:“如此,哀家便放心了。在檀木椅上坐下,侍女奉上一盏碧螺春。
“礼部前日递来折子,今岁选秀章程己拟好。”她轻轻吹开茶面浮沫,“皇帝登基后,后宫虽安稳,可子嗣一事......”
声音渐缓,满是关切,“哀家前日去佛堂,见皇后在为你祈福,德妃也常去太医院寻些调理的方子,倒是让人心疼。”
燕云起握着茶盏的手微顿,茶汤在杯中泛起涟漪。
“皇帝,你看这御花园。”太后忽然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繁花似锦的园子,“若只浇灌一株牡丹,即便开得再艳,满园春色也失了意趣。”
她转头看向儿子,目光温柔却坚定,“当年你父皇选秀时,哀家心里也不乐意,可后来......”
指尖轻抚过窗棂,“贤妃是哀家亲自选的,如今她陪了哀家十余年,倒比亲姐妹还贴心。”
殿外传来黄莺清啼,燕云起望着母亲鬓边那支他幼时送的白玉簪,簪头的珍珠己有些许磨损。
记忆里母亲总爱抱着他讲前朝故事,却从不曾如此恳切地与他谈过后宫之事。
“儿臣明白母后苦心。”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抬手理了理他微乱的衣襟,就像小时候那样:“哀家知道你重情。只是皇帝也要记得,后宫安稳,朝堂才能安稳。”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等选了新人入宫,让皇后多教教规矩,也好替你分忧。”
暮色渐浓,太后离去时,殿内还萦绕着淡淡的龙脑香。燕云起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窗外的槐花又落了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