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章 回归

火车驶离站台，景物飞速后退，规律的“哐当”声敲打着归途的节拍。夏初靠窗坐着，脸上惯常的平静下，指尖微微泛白。她需要彻底抚平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涟漪。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剥离的冷静，她打开了那个尘封数日、几乎被遗忘的呼机。小小的屏幕亮起，瞬间跳出数条未读提示，像一群沉默的信使，带来了她刻意屏蔽数日的世界的声音。

她逐条翻阅，冰冷的文字带着彼时的情绪扑面而来：

妈妈最初的几条信息充满了焦急——“初初！在哪？急死！”、“速回电！出事了？”，字里行间是未接电话的恐慌；接着是得知她跟团离开后的责怪——“跟团走了？不说一声！翅膀硬了？”，带着被隐瞒的愤怒；然后，是母亲天性里无法抑制的担忧——“注意安全，钱够吗？”；最后，终究化为一句带着叹息的牵挂——“…玩开心，早回。”

佳明哥的信息则如同他本人一样稳重可靠，先是告知己安抚她妈妈并透露了她的去向，接着是确认她是否安全，然后是简单的关心和祝福。

莎莎的留言则轻松简短：“玩开心！回来聊！”，带着朋友间特有的没心没肺。

所有的信息，都在几天前戛然而止。世界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短暂地焦虑、寻找、责问、牵挂，然后，在确认她只是“去玩了”之后，便又各自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仿佛她只是按下了暂停键，而别人只是暂停键旁短暂驻足的观众。

夏初的目光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许久。窗外的光线随着列车驶过田野和零星建筑明暗交替。一股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惆怅感，如同窗外扬起的微尘，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包裹了她刚刚筑起的平静。

终点，是“回归”。回归那个熟悉到令人窒息、弥漫着酒气与压抑、母亲在日复一日的委屈中沉默求全、父亲在挫败的泥潭里沉沦失意的家。那是她疲惫和想要逃离的冰冷源头，是她心底一块沉重的石头。

然而……

就在这浓重的抗拒与沉重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理智强行压制的“留恋”，如同灰烬深处尚未完全冷却的一点点余温，悄然地、固执地闪烁了一下。

这留恋来得猝不及防——或许是记忆中某个遥远午后厨房飘散的模糊粥香？或许是未被酒精彻底侵蚀前，父亲笨拙地将她举高时短暂爽朗的笑声？又或许是那个曾洒满阳光、窗台角落摆着几盆绿萝的、小小的客厅角落？

那些褪了色的、模糊的碎片，此刻却异常清晰地跳出来，固执地提醒着她：这里，也曾有过暖意。

这留恋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心头，让那份想要逃离的决绝里，无可避免地渗入了一丝酸涩的茫然和……软弱？

她关掉了呼机，屏幕的光瞬间熄灭，车厢的光线重新笼罩了她。她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睛。哐当、哐当……铁轨的声音单调而固执地重复着，如同命运无情的倒计时。

火车载着她，朝着那个既定的终点疾驰而去。也载着这沉沉的、挥之不去的惆怅，和对那个“家”复杂难辨的、如同灰烬中一点未冷余温般的微弱牵绊，驶向无法逃避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