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战横空金气肃。
天蒙蒙亮,万物待苏。一片祥和的清晨即将到来,武平君府内,一名下人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开始到井边打水。明月已去,阳光未露,忽然显得有些黑暗与格外的阴冷。下人刚打满水,精神也似乎醒了过来,疲惫地擦擦汗,眨眨睡眼,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近在眼前。
杜战坐在屋内,他已醒来一会,穿戴整齐地等待来访者。直到府内寥寥六名下人、三名红阶初期卫士全部倒地,他才打开门。杜战高大的身材拾级走下,微黑的肤色和花白的短发,那双冰冷的眼睛,仿若来自深渊,令人望而生畏。
有道是——梦回灵寿芙蓉帐,可记得,爱人葬?牙牙小儿,糖染新衣裳。风起惊变修罗场,是南柯,是黄粱?武平入齐,深宫覆雪霜。
《武者汇》壹叁叁期节选:“杜战,字遇胜,生于中山灵寿,少时好武,显不凡天赋……十六年突破至化兵期,灵寿皆惊,武会下聘……弱冠娶妻,仍苦于修炼,后与义兄郑哀共探魑魅潭,多有收获……三十年逢变,去灵寿,游天下……三十二年为齐国东莱地区将军、东莱都尉……三十四年入齐廷任士师副将,统王宫禁军……新纪396年秋,时年卅八,战晋为神境,齐王封武平君,赐彩霞公主嫁之,战仍守齐王宫……今入本文,武号取爵名为武平,战主修兵道刀术,习兵道中阶进攻型功法《刀剪尺天》,辅修土道,习土道中阶进攻型功法《涅刑五术》……”
徐洛就站在门前三丈外,心中不断回忆去年秋季更新的《武者汇》内容。那个时候,他已独自游荡大陆两年,故并不十分清楚杜战此人的武道特点。
杜战环视一周,没有死者,两人对视着。一个小型演武场占满了院子,三面环墙,置各类器械,西南角还有一处封口的井,其他再无他物。
“是《封弦法阵》?”杜战抬起手,便是弦元一发,紫色电流化作一道罡气,射向屋外,在府邸外墙处受阻,一片隐形的光壁隐约闪现,罡气触之,如入大海消散。
“差不多吧,是《封域法阵》,避免我们的战斗遭到外界影响。”徐洛缓缓开口,不见酒色,不露迷茫。他双眼紧紧盯着杜战,没有片刻离开,这是对猎物的警视。
杜战“哦”一声,微微点首,他不修炼阵道,方才也没特意查看。《封弦法阵》是气道防护型法阵,若要再行细分,防护型还分内护类还是外防类。比如此前在剑道会盟诸场比剑中、在宁水章和申大誉的对决中,皆是此阵的内护类,可将战斗双方施展的弦元攻势,被最大程度地限制于阵内,免于波及周围。而祁翀白的私府院落内,设下的《封弦法阵》便是防护型外防类,只是品相升至了中阶。
——有部分城池将外防类的《封弦法阵》设定为特大型法阵,用以护城。
在不论成本和繁杂因素外,当然亦可将两类作用集于一阵,因皆属防护型,故不属复合型法阵。
《封域法阵》,是徐洛基于《封弦法阵》之上增添了土道弦元于内,外御他人干扰,内掩弦元外泄,兼容防御性质的土道弦元后,此区域更为封闭,更为精妙。
述完两阵之别,再论品阶:法阵一道以阵道武者倾注的弦元、法器等级和阵眼精巧等因以论之。举例《封域法阵》,若要为红阶初期武者或红阶中期武者支起该道法阵,通常低阶即可。此前剑道会盟时仅用阵盘开启的简易品相,显然是不符红阶武者斗争所需的。若要为红阶后期武者或红阶大成武者支起该道法阵,则通常需提品相至中阶,周围一切方才可免遭波及。
徐洛的阵道修为仅是中阶,在布这道《封域法阵》时并未动用妖丹做阵眼,亦未布置繁杂的阵脚,品相属于低阶。
研究阵道流派之武者虽众,能研有所成之武者鲜寡。阵道,独树一帜,它更多用于辅助其他流派进行施展,所以武者界一直争论此道是否应当单独划分一道。最终在昔日大能武者火闻樱的推动下,将其列为修炼流派之一。而阵道修炼之法,却也特殊至极,基于神府弦元之足,辅以其他流派之学,通修炼道和布阵,识得魔核妖丹之用法,等等。
武者大多兼修该道,与其说修炼,不如说钻研,钻研成精者,武道之大才也。
“你便是近日在临淄闹得沸沸扬扬的紫阶武者?”杜战问道,自已的实力天下皆知,能布下法阵挑战自已,自是同阶的武者了。他走出屋子,打量一番徐洛。
“田宏派你来的?”杜战问道,“他以为我是田晅的人?”
“不是吗?”徐洛第一次开口。
杜战阴下了脸,并不回答,不甘之色从眼中划过。
//“就杀一人,士师副将、武平君杜战。”那夜,田宏对徐洛如此说,“田晅有甘博、范家,紫阶武者实在太多,但相比起前二者,我最担心的是杜战。也许杜战不是田晅的人,但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政治,不讲如果。”//
杜战深呼一口气,缓缓蹲下,双手在地面一撑,土道弦元如同紫电,忽然院里狂风大作、刮野扫地。徐洛惊疑地看看四周,只见数片风刃朝他杀来。徐洛不疾不徐,手势一起,紫电游走,剑气凌然而出,风刃虽厉,却不及剑气,两相抵消。
“在下非阵道武者,但是有一好友,帮忙布下了这道《风麈拂尘阵》。”杜战揶揄道,紫阶武者间亦有脾性,徐洛以阵道封域,他亦用阵道做一次反击,彰显自身能耐。
只见三轮风刃共约百击攻势结束后,一只雪白的风麈出现,形如白鹿,嘴角呲牙,毛发尖细如针,充满了杀气。
这是风道进攻型法阵,中阶品相。徐洛暗道。
风麈的毛发忽然竖立起来,“砰”的一声,密密麻麻爆射而出。徐洛身负弦元盾,紫色罡气护体,毛发不得近身。
风麈狂奔而来,眨眼近在咫尺,体型不大但力气着实不小。徐洛虽有弦元盾护身,仍被顶开数丈,空中翻身着地。风麈可不给其喘息机会,马不停蹄地再次撞来,却落得空。只见徐洛鬼魅一闪,已到风麈身后,刚要发力,风麈的毛发再次爆射而出,如此距离,徐洛不再回避,毅然一击而下。
《六绝剑》第二式弱水流沙!却见剑势一出,风麈瞬如处身弱水之渊,一丈之内,土崩瓦解,流沙大作,吞拽风麈坠入水渊。一眨眼的时间,风麈已荡然无存,留下一片狼藉。风麈一除,院中的风麈拂尘阵消散不见,漫天的尘土也随风停而逝。
黄蜂的“楝花风”我都不怕,何况是区区虚体毛针。徐洛心中暗道,只见他弦元盾虽被划出无数痕迹,但依旧健在,并无大碍。说到底,此阵属中阶法阵,融入的风麈亦仅是一式风道中阶进攻型弦术,对付红阶后期武者亦有奇效,然他可是高阶武者,自是不在话下。
杜战亦未奢望靠这一道法阵和一式风道弦术,来击溃对手。但他还未来得及看破对方,已被徐洛快刀斩乱麻似的解决了风麈,实在有些震惊和遗憾。他再品徐洛之剑法,深深惊叹不已。
《风麈拂尘阵》由赵国中山郡阵道大师郑哀所布置,虽是中阶品相,却也十分了得。郑哀在灵寿城曾布下此阵的高阶品相,引得大陆阵道武者膜拜。两人关系颇亲,杜战曾代表齐王邀郑哀入齐,国士相待。郑哀亦助杜战布得此阵,后者在阵内汇入了自已风道中阶进攻型弦术·风麈。
杜战遗憾是因,《风麈拂尘阵》还未完全发挥它本身的实力,后招拂尘一旦施展,两相配合,决计可以困红阶大成武者一个时辰,紫阶武者也可困得片刻。可徐洛剑技之精绝,前后不过十息,就直接破除了风麈!
紫阶武者。杜战心中蹀躞不下,他知道来者定然难缠,但心中仍觉低估了。而且杜战有那么一种错觉:对方看透了自已。
他再次审视了眼前的瘦小男子:身高不足自已肩身,面容清秀,若是寻常见之,定然平平无奇视之,身着斜裁灰袍,脖子处围着围巾,他的手凝指成气,弦元盾笼罩全身,紫电环绕。
“阁下究竟何人,可否告知杜某?”杜战问道,但回答他的是静寂,徐洛毫无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杜战也不动怒,双手凌空一摊,弦元展现,环绕周身的紫电陡然耀眼万丈。只见三柄短刀飞驰而来,临近时杜战双手一卸,两刀深深插入土石中,一刀在手。
“杜某人领教了。”杜战举刀便砍,势大力沉,徐洛不动声色,原地起势,剑气如虹,划破天空。杜战险险避开,手中的刀早已寸碎,徐洛则硬抗刀势,弦元盾出现裂痕,周遭土石已裂。
杜战一击不成,双腿一挑,地上的两柄短刀破土而起。杜战顺势一推,一刀劈向徐洛,另一柄短刀则握于手中,亦持刀杀向徐洛。
双刀前后夹击,徐洛剑气如潮,直接冲破第一刀。短兵相接,两人再次正面相击,势均力敌,各退两丈。杜战看看手中刀刃,也是裂纹纵横,触及便崩。
是兵道刀术功法《刀剪尺天》!徐洛看出了杜战的刀法,知其厉害,退开数丈。他觉心胸澎湃,见弦元盾布满裂痕,索性散去。
此后得花数日时间去修复弦元盾了。徐洛念道。弦元盾是只出现于高阶武者身上的防御罡气,低阶武者暗害偷袭,根本无效。中阶武者若要破此盾,亦是千难万难,或配顶级弦器、或施展强大弦术。然高阶武者之间的战斗,弦元盾便不再好使。
徐洛并无着急出手,而是稍稍平复后,向杜战问道:“你修炼的土道功法、兵道功法虽是厉害,却也不足晋升为神境。你实际修炼的是风道流派,又姓杜,你是望帝的子嗣?”
杜战听闻,瞳孔渐渐睁大,魂惊魄惕,整个人僵直了,仿若被人施了定身之术。他的脑袋呈现短暂的空白,与木楞的外表相反,内心浪涌翻滚。
果然是。徐洛见此情形,哪还不知,可惜他苦思冥想,亦很难回忆起四年前浏览过的那道秘闻。他仅是记得,杜战身具谜一般身世和经历,似与昔日始祖之一的望帝有关。念及此,徐洛又不禁自嘲,日前他还对婷婷说,当今修炼风道流派的高阶武者仅有两人,现在却是不止。
不仅凤凰和奥城那位,临淄也有风道高阶武者!徐洛摒弃杂念,开始主动出击,双手抱圆,弦元吐纳,空中水滴闪现,化作水刃,朝杜战刺去。
水道?杜战大惊,立即沉心应对眼前之战,后撤两步,双手朝着土石千斤一压,身前一丈外,一面土墙拔地而起,浑厚结实得挡在杜战面前。水刃毫无减速,径直刺入土墙中,破土贯穿,无法阻挡。
杜战不慌不忙,土墙再起,在其身前两寸处堆积坚硬的石块,终是将水刃挡住。这并非土道功法,实为气道低阶功法《弦元气墙》,以土石、水势、火焰等为媒,覆以弦元在外。
低阶武者、中阶武者弦元有限,不可能如高阶武者一般,常年形成弦元盾保护自已——甚至新晋紫阶初期修为的武者,亦还没形成弦元盾之习——故而作为抵御防守,低阶、中阶武者对战时常用《弦元气墙》,故该功法亦是武者必学技能之一。
如果是百剑呢?徐洛施展的水刃,威能不算高,胜在扰敌,亦是控场型技能。故而杜战仅施展低阶功法便亦挡了下来。只见徐洛的身前已然聚集近百水刃,赫然齐发,密密麻麻,观之如万箭齐射。
杜战冷笑,双手结印,大地倾斜,折裂断章,大块大块的土石堆积其身前,阻击水刃。
土道流派。徐洛知杜战防御力甚强,再次扬手杀到,一条水蛟面露凶色,张大嘴角咬向杜战。后者仍处土石保护之中,未发觉外面的水蛟。水蛟攀爬其上,张牙舞爪,渗透撕裂,土石层层剥落,现出壁内情形。
却见杜战双手合十,眼神血红,紫电耀眼至极。
土道中阶进攻型弦术·杀疆。杜战心中暗念,施展第一式土道弦术。却见水蛟马上被三道石柱击毁,石柱长两丈,水桶粗细。再看院内,大地龟裂,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一道一道石柱破土而出,轧向徐洛。五柱、十柱、二十柱,院子虽大,却被石柱填满,瞬间如入石林。
徐洛身轻如燕,避开对方弦术攻击,同时水剑开道,破出一条又一条出路。但很快,杜战的弦术杀疆又开始缠住了他。石柱仿无枯竭,即便被水刃击溃,仍能续连,源源不断袭来。这一幕,让人见之生骇。徐洛如猎物般寻机逃脱,远端的杜战像一名猎人,伺机撒网。
速度如此之快,身法如此之妙,莫非也修炼风道功法?杜战表面仍冷峻状,心中暗道。杀疆乃是他晋升紫阶之前所创之弦术,基于土道功法《涅刑五术》。在晋升紫阶之后,杜战又以更高修为审视此术,加以改进。故此弦术虽是中阶品相,然非中阶武者可轻敌,杜战就曾以此术与一名紫阶武者切磋,亦令对方狼狈一时。
且,杀疆打击面极大,对群体打击效果最佳,若在旷野,杀疆更会发挥出最大威能。
徐洛躲避片刻,忽然身影一顿,马上消失在原地。这让掌控了战局的杜战,显出不可思议之色,他马上凝视周围,戒备四方。如同鬼魅,徐洛陡然出现在杜战的身后,水剑刺来,杜战惊觉,石壁阻挡。一击不中,徐洛已然消失,杜战感觉身前弦元有所波动,急忙防御,已有两道水剑刺向了他。
速度跟不上!杜战大惊失色,心中急道。徐洛在杜战周遭不断闪现,杜战开始疲于应对,少顷,杜战的弦元盾已然开裂,只得撤去。
非是风道武者,竟是影子武者?杜战行动略有不及,思考从未间歇。他所想之影子武者,乃权贵和武者的噩梦,他们往往不擅长比斗,但善于各类环境的隐匿和刺杀;他们往往修炼功法,但仅使用弦术;他们往往无迹可寻,但现身便血流成河。
影子武者即是魔佣,但魔佣却不一定是影子武者。在新纪初期,诸侯复立,佣兵公会亦来到了鼎盛时期。彼时武道蓬勃发展,使得诸侯之间的尔虞我诈,衍生出一幕幕暗杀行刺。佣兵公会中,影子武者更是佼佼者,人们闻之色变。
终于在武者公会发展越发成熟、制度越发规范下,佣兵公会并入其中,魔佣成为过街老鼠,遭武者唾弃,影子武者亦慢慢绝迹。
只是,光明与黑暗永远共存。武者公会也好,两家三大派也罢,各方势力都有蓄养魔佣、培育影子武者的习惯,这毕竟亦是权利者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