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淅淅沥沥,春雨不止。苏尧转辗反侧半宿,黎明前睡下,仍寝不安席。当他起来时,已午时一刻。令他称奇的是,屋内还有一人比他起的更晚——徐洛。
苏尧忍着身上的酸疼,没出响声,而是陷入沉思。有心想让徐洛帮助,谋得回赵,但昨晚一叙,才知对方也是烂木头做梁柱——难顶难撑。
徐洛双眼朦胧地起身,昨夜邢值呼噜声大作,着实令他抓狂,甚至他欲推了同行之约。再看林大公子,他也不打招呼,推门而出。
此刻云收雨霁,楼下却见两女正坐谈些什么。婷婷转头过来,笑着说道韦丹丽的女红之术,手上一扬,却是一面华美的丝帛上面两只白鹅翩翩起舞,黼黻文绣,手艺出众。
晴山乱紫黄,双鹅戏春塘。韦丹丽笑意盈盈,不得不说春风拂面的笑容极易感染人,她的笑柔情似水,如亲人的包容,如情人的撒娇,还如挚友的关怀。弯弯的嘴角,恬然的脸庞,让人心情平静舒适又如沐春风。
徐洛感慨苏尧与两女一比,确实不够洒脱。然而这是有失偏颇了——试问谁人面对歹人三番四次的追杀能洒脱的了?也只有徐洛、婷婷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做得到。他刚问道邢值的去向,当事人就引领两个手下端着菜肴而来,招呼三人坐下来吃饭。
“洛少侠既然下来了,就不拿到房里去吃了。”邢值说道,四人坐下吃了起来。婷婷问韦丹丽是否叫苏尧下楼,后者微笑摇头,直说随他去。徐洛让邢值不必太过客气,直呼其名即可。婷婷笑着说唤其瓜子洛,邢值却是不敢。
苏尧没下来,竖专倒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碗聚花酒下肚,外宽内忌地说道:“窦老黑此刻,当是在陪同临淄都尉王夫坚小酌,这儿的聚花酒马上要变成官家的了。”
两女与邢值都未接话,徐洛吃着甜团子,不动声色地表示对酒无兴趣。竖专听闻后暗自低头,殷切的目光慢慢变成阴冷。五人吃完饭,竖专似乎独饮过多,手下来搀扶时,竖专拉着徐洛的手说道:“徐少侠……我有……阿正的消息……”但被扶下去休息了。
且不说徐洛闻得此言,有些出神。苏尧正在此刻缓缓下楼,脸色缓和了许多,他饥肠辘辘地找上韦丹丽,后者让他找邢值解决。
“我需要赶紧联系吞刀,他的人马至少能保护我们。”苏尧看看午后新出的阳光,小声对着韦丹丽说道。他实不在乎疲劳饥饿,性命攸关下,他只想回赵。
“说来是我不好,当时进入临淄区域,我们就发现守卫森严,感觉不对劲。只是你也想着有姓黄的在,以为位高益安,故遣吞刀部队驻于城外,倒是都忽略了姓黄的本身也是个异数啊。”韦丹丽自责道。
原来两人来齐国,是由精英联盟的吞刀做护卫,但因种种,他们命吞刀等人在城外驻守。
“是我交友不慎。这一路而来,严查较多,但城内倒也风平浪静,真是奇也怪哉。吞刀部队在城外的西林村住宿,如果我们能设法找到他就好了。”苏尧说道,不经意间瞥了眼韦丹丽,神色凝重略带忌惮,“能否给我几片女红所用的刀片?”
“女红之事,无需用到刀片。”韦丹丽随即回道,但倏忽之间醒悟,“我这就去拿给你。”
韦丹丽在酿酒坊的摊位上买了一些,转而拿给正在狼吞虎咽的苏尧,后者收下后顾不上食物,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楼。
邢值见了起疑,出门告知徐洛,并低声表示临淄城出入严管,已不能轻通。徐洛见婷婷候在车前,向他招手,便对邢值说道:“再缓几日吧,竖专定有话要告知我,而且我们也最好避开这林公子,让他先行。”邢值点头。
“早知道昨日就把黄敬诚给扣下了。”徐洛走近婷婷,后者小心翼翼道,“我是想等你来了再说的。”
徐洛手一挥示意无碍,黄敬诚是谋杀案背后主谋,这仅仅是猜测,他隐约觉得谋杀苏尧一事远非当前所见所料那么简单。
婷婷看着酿酒坊忙碌的百姓,有感而发地问他为什么不帮帮窦老黑他们?
徐洛这才收回思绪,转头看看她,见她望着远方眼神清澈,无奈笑笑:“怎么帮,去杀了王夫坚?”婷婷嘀咕一句你肯定有办法。
婷婷得知还需盘桓临淄,就随着徐洛、邢值坐上驴车,去城北戈山庙游玩。
++ 当世武者修习之流派,以气道居多,常言道:十武九气也 ++
竖专站在阁楼里,从竹窗里望出去,一双冷眼透露着丝丝杀气,如果徐洛见他如此藏怒宿怨,不知作何感想。约莫申时,噩耗传来——窦老黑受伤回到酿酒坊,竖专命酿酒坊自组的卫队三五成岗,顿时坊间草木皆兵。
“时运如此不济!”苏尧见状,赫然而怒,摔了手中之杯,犹似热锅蚂蚁,急躁至极。韦丹丽皱起眉头询问,对前者行事之鲁莽,鄙夷不屑,顿觉此前她就应该随婷婷一同前行。
苏尧又是来回踱步半天,才看向身边的丽人,解释道:“赵国的精英联盟由晋阳君与我林家一同创建,七十二将,皆有超凡入圣之本事,我适才用刀片和吞刀传予我的秘法,尝试发出信号,如无意外,此刻吞刀应已派下属入城。但现在酿酒坊戒严,极大可能会被阻在坊外,不得进入。”
苏尧不无沮丧的面貌,犹如一个没抢到玩具的孩子,韦丹丽心疼地安慰:“那我们就从酿酒坊正门出去。”
++ 弦器级别自低至高:辰焰、辰光、辰灵、星焰、星光、星灵、月焰、月光、月灵、日焰、日光、日灵,共十二级 ++
戈山庙出来太阳已西下,徐、陆二人未见邢值踪影,料想其有他事。于是二人坐上车前往城北食巷,徐洛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还有时不时出现的三两府兵,忽然发现有一辆棕色舆轿的马车尾随身后。
不动声色的进入川流不息的城北食巷,这处由纵横四条馐弄、馔道组成,比之城西大市,丝毫不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好不热闹。两人进到一家饺子店,店内生意火爆,座无虚席,二人待得落座,开始品尝店内小有名气的蟹膏饺子。
“对面那家是什么店铺,为何众人围观,兵语传世?”婷婷见大门对面店铺喧嚣甚重,以为是什么美食铺,但看着又不像。
徐洛并未回答,因为三名男子进入,直奔他们而来。为首者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径直入座,婷婷瞪大眼睛,左顾右盼。
“我家公子望与阁下一叙,但不必着急,请先用。”男子话语铿锵有力。徐洛宽了宽婷婷手背,便顾自吃起饺子。二人食后才问公子为谁。男子首未动,双眼一瞟四下,回道公子宏。
徐洛二人随男子出门,进到马车。男子姓辜,红阶后期武者,是七王子田宏的暗卫。马车七绕八晕后,来到城北一家布店,辜姓男子欲留婷婷在车上,遭徐洛拒绝,遂同意二人进到店中暗门。布店暗门之后是个密室,四个车厢大小,没有桌子,仅一排窄炕。
刚进入,婷婷便感到一阵凉意,她听多了,亦知是进入了法阵内。徐洛发现是一道中阶防护型法阵,遂握住婷婷的手,一阵暖流递去,婷婷心下一安。
屋内已有两人,炕上者戴冠佩玉,锦服华裳,正是公子宏。他身边站着一名驼背老者,拄着鸠杖,胡子花白,闭眼凝神。公子宏见婷婷也一并进来,面无异样。他急急起身,微笑拉着徐洛坐于炕上。
“有朋远方来,不亦乐乎!志博(田宏字)上次与阁下碰面已十年之前了,但志博至今印象深刻。”公子宏笑道。
“七王子与三王子的剑技比武也是让我印象深刻,至今历历在目。”徐洛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见笑了,我与王兄的剑技如何能入贵师徒之眼。”公子宏罢罢手,自嘲不已,手拉着徐洛一直不放。公子宏脸上的热情与动作的亲昵,让婷婷觉得两人情同手足,但听贵师徒三字,又是好奇不已。
公子宏一番嘘寒问暖后,朝边上驼背老者看了一眼,后者虽然闭目,但公子宏这一停顿,他似灵犀一点,微垂的面貌抬了起来,看向了徐洛:“战剑大名,盲背翁多有听闻。一舞听水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战剑?婷婷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此刻她亦深知不可乱语。
“徐兄,这位是我的先生奚吴子,虽患眼疾背疾,但却足智多谋。”公子宏说道,“请你而来的男子叫辜有为,是我暗卫队长。”
徐洛眉头皱起,这般诉诸秘密,看来所托非小。
“我万分敬仰兄弟及兄弟的家族,与宋王也是至交,我一直觉得我们都是同道中人。像当年夜姓莽夫便是不自量力,此类人为我等所不耻。”公子宏缓口说道,“天下虽太平,但苦民久矣,我大齐东莱发水、宿鄣大蝗,休、李二臣辅政不当,近年齐鲁之争、三山交割,致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父王年事已高,我作为儿臣,当代为分忧。天道轮回,正直交替,现三王兄已投靠五王兄,我势寡,望兄弟助我。”
公子宏希冀的看着徐洛,一边的盲背翁也是屏气凝神。婷婷第一次看见徐洛如此的正色,毫无往日的嬉皮笑脸与玩世不恭之色。
“家师曾有训言:下人劳力,中人劳神,上人劳人。在下不才,没本事操控他人,也不愿为他人所奴役。在下只想着天高鸟飞、海阔鱼跃,故今次来齐,亦是游历而已,并无他念。”徐洛不卑不亢地说道,对公子宏抛出的橄榄枝直接拒绝。
公子宏听闻后面有难色,眼中的热情也慢慢冷了下来。倒是盲背翁似有感悟:“阁下师傅,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名师高徒,世俗之事,确不该打扰,老朽万分敬仰、佩服。”
有此台阶,公子宏才缓下神情,看着徐洛露出赞赏之色,依旧拉着他说了些临淄趣闻。徐洛的拒绝被他三两句玩笑话瞬间化解,两人一番攀谈。会谈结束前公子宏还取出一枚玉佩送了婷婷,然后带着盲背翁先行施礼而去。
一盏茶的时间,法阵消失,徐、陆二人出来,见店外停着一辆灰色马车,小厮上前交给徐洛后亦便自行徒步离去。路上,婷婷端详着手中的玉佩,徐洛告知这是一枚附妖了的玉佩。虽看不出是何妖丹,然玉佩品相属星焰级别,常年佩之,能增加武者气道修为。
婷婷问道:“王室夺位确实不该沾染,不过这个七王子会不会怀恨在心啊?”
“五十步笑百步,夺位不能沾,酿酒坊之事也不能沾。”徐洛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有多大的才能,就会被利用做多大的事。”
婷婷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又想起徐洛所言——上人劳人,心想:或许齐国七王子就是上人,他能指挥盲背翁和辜有为去为他做事。
“我所在的家族势力很大,所以他引用了夜枫乔与宋问的夜宋大战之例来隐喻,如果我投身五王子田晅阵营,他田宏坦言,不会自不量力,再去争夺储君之位。但如果我没选择立场,他便想拉拢于我。”徐洛解释道,看了眼婷婷又补充道,“其实是他高抬,我也没有什么家族。”
婷婷追问,徐洛就是不答。忽然婷婷又问:“这七王子成婚了吗?”
徐洛的神情,从不耐转变为鄙夷。婷婷瞪了他一眼:“瓜子洛,想什么呢。我是想问他是否也是《公子榜》一员?林苏尧都能排十九呢,这公子宏定然也能进榜,而且比林苏尧高吧?”
在这小妮子眼里,似乎都拿翩翩公子对比苏尧了。只是回答她的,仍然是摇头的徐洛。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 田宏,字志博,静幽楼号之“冷清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