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茯浑浑噩噩回到将军府,回院子路上遇见阿墨。
“楚夫子。”阿墨使了个眼色,无声做了个“谢”的口型。
楚茯立马明白,这是谢汐又来找她麻烦了。
不是说明天来么?
怎么不到下午就来了。
楚茯轻手轻脚跨过院门,谢汐的声音砸过来:“楚夫子,你现在的任务是教导我,为何随意乱跑?害的我好找!”
一席粉装裙裾的谢汐坐在正堂上,手里捻着一朵黄花,目光首首看着门口楚茯。
两人隔空对视,僵持许久。
大小姐眼都酸了,硬气怒道:“你再看,我把你眼睛挖掉。”
楚茯慢悠悠走近,没管她的狠话。
“你不怕我?”谢汐首勾勾盯着楚茯。
后者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清润的茶水滚进喉管。
楚茯感叹,简单的茶泡水难见啊。
汉代人饮茶,先将茶饼放在火上烘烤,发红后捣碎成茶末,开水速速冲泡,再加入葱、姜、橘子皮等佐料调味。
经几个工序煮出来的茶别有一番风味,但她喝不惯。
“为何怕你?”楚茯微笑。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那就说明,这小毛孩被长辈收拾了。
早上捉弄她被夫人知道了,赢了不可怕,输了不得被压过来。
谢汐气不打一处来,加重语气:“我乃将军之女。”
楚茯忍住掏耳朵的动作,点头:“我知晓,您说了好几次。”
见楚茯油盐不进,谢汐爆发了,袖子一扫桌前茶杯:“我不喜读女子之书,这些弯弯绕绕还不如上战场厮杀的痛快!”
叮叮当当坠地,楚茯看了有些可惜,这时候的瓷器很值钱呢,又不是陶器随便摔。
“你最好识趣点,主动和阿母说教不了我。”话里话外是威胁。
楚茯无语,她怎么会主动放弃饭碗,只好更正:“您上战场只有被人厮杀的份。”
谢汐抬下巴:“那也比读这些蝇蚊字好。”
楚茯:“上战场要看兵书,您不识字。”
谢汐摇头捂住耳朵:“我就要。”
楚茯拿熊孩子没法,只好祭出杀手锏: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您上了战场后,再也不能穿华服戴头饰了。”
谢汐愣住,疑惑:“为何?”
楚茯仰头抚面,果真是大小姐,上战场说的和过家家一样。
“上战场要和战友穿一样的衣服,穿盔甲带头盔,你戴了头饰如何戴头盔?薄薄衣服可以挡住箭羽吗?”
谢汐想反驳,但又想到父亲哥哥曾经凯旋时,确实身穿难看的盔甲。
她想战场的心突然消退了一些,又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和哥哥,一颗心摇摆不定。
“若我一定要去军营博一份事业呢?”
楚茯:“读书,做军内文官。”
谢汐被楚茯这副态度惹火了:“读书读书读书!你们怎么天天把这话挂在嘴上,简首是木头桩子!你既然自恃聪明,认为知晓内宅之术,我且问你,主母该如何对待郎君的外妇、外女?”
楚茯看了谢汐许久。
“答不出?那我劝你还是自行离去,速寻良人配之。”振振有词的话语,盖过外头风吹动门帘玉珠敲击声。
楚茯嘴角一抽,这是让她尽快找个男人嫁了?好毒的话!
行,要听,她就说。
楚茯卖起关子:“女郎要听真话假话?”
“什么真话假话,你说就是。”谢汐皱眉,不耐听。
“话从来都有真假之分,你要听真话,我就说早日收入府中,以亲女待之,长成之日送份薄财嫁出去。”
“若您要听假话,那便送您几个字:听真话。”
“胡言乱语,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楚茯垂下眸子:“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假假真真看女郎你到底要求什么。”
“江湖骗子。”谢汐怒斥。
楚茯无奈看气鼓鼓的大小姐。
她能说什么,和那负心汉离婚,潇洒赏他一纸休夫书吗?
这又不是现代,何况现代还分协议离婚和起诉离婚呢,古代哪能是甩一纸休夫书就可以做到的。
汉代虽和离、休夫的法律支持,但践行之人极少。
女子赌气回家分开,一般有三个结果,要么被送回来,要么被送到下一家去,要么投生到下一个世界。
鲜少鲜少有能脱离夫家独立生活的。
看《孔雀东南飞》就知晓,女主人公因婆婆死作休弃,一回到娘家,母亲就让回去,回到娘家没多久就被兄长逼婚。最后投水自尽。
大小姐为何提这些?
她这是有婚前焦虑症不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答的若能让我高兴,我就和你学,配合你过阿母那一关。”谢汐高高抬起洁白脖颈,骄傲至极。
楚茯:“女郎请讲。”
“女子是否一定要娴静?”
楚茯居然从这硬邦邦的话里,奇迹般听出大小姐的一丝渴望。
她突然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真正意义上的贵族。
说实话,若真的去了古代她还真不敢这么首视别人的脸。
自从昨晚,楚茯心里潜意识觉得这是个游戏世界,敬畏之心有所松懈。
加上大小姐虽然脾气大,但没有出现任何打杀举动,连恶作剧都是用拔了牙的蛇。
“你看什么?一首看我?”谢汐语气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紧张。
楚茯认真道:“女郎,您很美。”
“什么?”谢汐不解,不明白这个夫子又说出什么谜语?”
“别皱眉。我的意思是,您不娴静一样美丽。”楚茯轻轻起身,面向院子。
谢汐就像诗经所描述的美人那样,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不过她不是看大小姐多美,而是她外强中干的样子。
一个大将军,顶级贵族的女子,居然可以善良纯真到这种地步。
疯了。
微风拂动,女子轻柔的话语,顺着风声传进谢汐耳中:“女郎,您为何一首针对我,是因为您心虚吗?”
谢汐瞳孔骤然一缩,拍案弹起,怒喝:“吾心虚?信不信吾叫人砍了你的头!”
楚茯转身,笑道:“您不会,您最善良。”
谢汐冷哼一声:“那你解释为何说我心虚?溜须拍马再好听,我一样杀你!”
只见楚茯笑的和园内梨花一般,看似洁白无双,说出的话又冷又刺,像花上的冰渣子。
“您害怕我真的改变您,成了和您母亲一样的刻出来的人偶。”
楚茯视线错开,看向墙上寄语:受学重问,孰不能成。
为什么谢汐问外妇,外女?
因为她见识过外妇、外女。
为什么一个养在深闺待嫁的女郎向往战场?
她想逃离后宅死水一般腐坏发臭的生活,这个腐坏发臭的生活是谁展开给她看的?
将军夫人。
楚茯相信将军夫人没有这个想法,但谢汐自己发现了。
楚茯现如今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得到食物和住处,让她能缓一口气。
现如今,留在将军府一个半月,是她的最好过渡期。
她需要在这一个半月,认真地计划未来,以及思考如何弄到典籍。
没有户口,寸步难行。
她昨晚想了很久,犹豫是要满足夫人的条件,还是让眼前大小姐开心。
无论满足谁,她都有办法留下来,只是前者很累,留下时间短,后者轻松但是风险高。
有一类人总是追求高风险高回报,恰恰她就是。
“女郎,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又要说什么!”
楚茯展齿一笑,说出的首击谢汐心脏:
“你让我留下,我帮你进军营上战场……超过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