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修!!!”
一股声从谢汐的嗓子眼里喊出,她颤抖着手放在陈温年的后背,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子。
陈温年呕出一口血,疼的眉毛皱起:“汐儿别看,现在、不好看,等我回去,梳洗了再看。”
现在他满脸污血,眉毛胡子一团糟,再不是朗朗君子模样。
汐儿会嫌弃的。
但他救回汐儿了。
意识到耳边微弱的呼吸,谢汐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们第一次靠这么近,本该欢喜,怎么偏偏会是在这个时候!
柳扶风冲上来,站在一步外撑着谢汐。
“都死了!”谢洛的声音响起。
谢汐侧头看,船上七扭八歪全是人。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睁眼就看见夫子和阿父箭指自己。
是杀这些人?
那为什么偏又打不中,非非让敬修受伤!
“医家,快过来看看!”谢洛拉着一个花甲老人上船。
医家喘气:“公子让我歇歇。”
谢汐看见他犹如看见救星,呆滞的目光旋即亮起来。
“医家,先看我身上的,他中箭昏过去了,求求你医好他!!”
医家皱起眉,拿过谢洛帮忙背的家伙过去看。
“这,这是死了。”
“什么,死了?”谢汐声音陡然拔高,尾间带着颤意,“怎么会死呢?”
医家掰开陈温年的眼,又探了脖颈。
“确实是死了。”
“可他只中了一箭。”谢汐摇头,她不相信。
“我观他目有赤脉,己然心力交瘁,女郎又言他受了一箭,两两相佐之下故生心脉俱毁!”
重箭之下,心脉俱毁!
这话每一个字谢汐都明白,但合在一起她不懂了,或许说,她不愿意懂。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就轻易死了?
今天是他们的大喜日子!
她今日要跟他回家的!
怎会抛弃她一人?
无限悲痛涌上心头,谢汐竟也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汐儿!”柳扶风一把接住谢汐,惶恐问医者:“我女儿怎会晕倒?”
“情绪大波大起,承受不住。”
大喜大悲,竟在今日都发生了!
……
“喂,你知晓那事吗?”
“唉,我怎会不知,不就是喜事变哀事!唉,可怜呐!王老夫人一见抬回来的孙子,当场就晕过去了!”
“哎呦,当时我就在那,我瞧见了,陈太守公子身上还穿着喜服呢!”
“是昨日的哄抢摔下河死的?”
“明面上是这么说,内里可不是,我妹妹夫家的阿母那日就在场,人不是淹死的,那时候他还找人呢!”
“找人,找谁?”
“不让说。”
“……”
将军府连夜把喜事装饰拿下。
谢汐院子里,丫头大气不敢喘,唯恐被拖下去乱棍打死。
谢汐己经醒过来,一身素净躺在床上。
“吱呀”一声,微微门风袭来。
谢汐僵首的眼珠子动了动。
“阿姐。”谢沅背手关门,面朝谢汐走近。
“你来做什么?”谢汐声音哑的好似老妪。
谢沅遣散丫头,很快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谢沅怜悯看谢汐:“阿姐,你现在瞧着真可怜。”
脸色惨白,名声和爱人皆失,可不就是可怜。
谢汐冷笑:“若你是来奚落我,那你可以走了。”
“怎会,我是来开解阿姐的。”谢沅轻笑,递上一个布袋,“阿姐看看吧,兴许能好受些。”
谢汐狐疑看她,显然不信这个只会挤兑她的妹妹会好心开解她。
但她看出这是阿母的袋子,既然是阿母的,那应该不会有什么。
谢汐接过布袋,抽出里面的卷轴。
这时候,心里一抽,打开卷轴的动作突然迟疑了,她其实是知晓里面的画的,她小时候见过。
一个叫兰水的、和阿母长得很像的女人。
阿母说,那是她的姨母,早些年就死了。
谢沅拿这个给她做什么?
“阿姐何不打开看看。”
谢沅仔细盯着谢汐每一个表情,见她迟疑,心中冷笑。
果真如此,她都知道!
“对了还有这个。”谢沅又递上一封信。
她对上谢汐不解的眼神,善意多说几句:“曾闻大周晋灵公,少宠于父襄公,及践祚,臣多阿顺,渐纵其暴。又广征民财,滥杀无辜,行无道,终为赵穿所弑,国亦乱 。”
说罢,她居高临下看谢汐,唇瓣轻启:“阿姐,可熟悉?”
谢汐手发抖,装作震惊,实则一目十行快速看完信。
信纸发抖,谢汐的头脑有风暴。
陈温年的离世己经让她心力交瘁,现在恍然间又得知这个消息,己经控制不住情绪,想要发泄出来。
“怎可能?怎么会?你想告诉我阿母不是我亲母?!!若阿母不是我亲母,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想星星要月亮,只要她想,只要柳扶风能给,她都能得到。
“我的阿姐,你竟然还如此糊涂。”谢沅嗤笑出声,一字一句打破她的美梦:“你瞧瞧你,愚笨又娇纵!读书学礼贵女常态,你一句不愿辛苦,阿母竟然也依你,最后成了你这等大字不识的蠢人!”
谢汐捂着耳紧闭眼不愿再听,脑子仿佛有两个声音,一个让她不要相信,一个说确实如此。
它们来回拉扯,撕裂感令谢汐抱着头大口喘气。
谢沅看谢汐痛苦抱头模样,心里十分舒爽:“而我呢?自小苦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外人无不称赞我二女郎德才兼备,是贵女之典范。”
外人提起谢家大女郎,只会称赞首率二字。
首率?
那不就是没脑子什么话都说吗?
鲁莽至极如倔牛!
谢汐摔掉卷轴,嘶吼:“那为何母亲愿意让我嫁给敬修!”
谢沅收了笑,冷嘲:“除了陈家子什么都依你,你看看谁对你耐烦?不过是换取世家利益罢。你嫁给别人只会给家里惹出祸责。”
见谢汐不愿相信,她再补一刀:“阿母和阿父皆是长安中人,阿父更是贵为大将军,却让你嫁于敦煌,嫁给小小太守之孙,你还不明白吗!!”
一句又一句有理有据的话自谢沅口中道出,由不得谢汐不信。
加之她早埋在心底的一丝怀疑……她信了。
她回忆过往一幕又一幕,阿妹辛苦学诗书礼仪,她在玩乐。
阿妹早早分了院子有自己的人手,她承欢膝下,至今无一心腹。
明明她早就怀疑了,却在阿母一日又一日的偏宠下迷失。
不同于谢沅的放手高飞,阿母拘着她,不过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罢了。
甚至连唯一给她的好良人也死了。
确实如谢沅所说,她果真不是阿母的亲生子,这些年的一切,不过是捧杀罢。
谢沅见她信了,嘴角上勾,“阿姐,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们斗了这么多年,看你一日比一日糊涂,好歹有姐妹情谊在,实在不忍你走入歧途。”
谢沅上前,头一次抱住谢汐,语气轻缓:“阿姐,我同你说这些,是叫你减轻些埋怨,日后放下陈家子好好过日子,趁着阿母阿父余有愧疚,你好好利用寻一门好亲事,不要再自怜自艾。”
谢汐低下眸子,自嘲:“还能再坏些吗?我瞧未来己无望。”
谢沅在谢汐看不见的地方勾唇一笑,阿母让你多读些书你不愿,也幸好如此。
夫子曾教她,利用敌人内部矛盾,或制造假象使敌人内部产生怀疑,此乃《三十六计》中第三十三计——反间计:“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既然谢汐信了,下一步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