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通的竹篓

第五章 李通的竹篓

暑气蒸腾的青石板路上，秦霞攥着竹篓的手微微发颤。黑脸稽查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的陈年烟垢蹭在益母草上，在晒干的草叶间留下道道黑痕。"投机倒把的帽子也是你戴得的？" 稽查员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供销社统购统销的药材，轮得到你个黄毛丫头来倒卖？"

秦霞本能地想要退缩，原主遗留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她很快挺首了脊背，二十一世纪的记忆给了她勇气："同志这话说的，后山挖的野草也算国家财产？"

"野草？" 稽查员冷笑一声，枯黄的手指猛地戳向篓底压着的党参，"革委会三令五申，但凡能入药的都得交公！" 他扯开嗓子朝街尾喊道："王会计！把磅秤推过来！"

人群迅速围拢，形成一个半圆。秦霞瞥见斜对角供销社的门帘掀动，两个戴红袖章的身影正朝这边挤来。原主的记忆突然翻涌，上个月西头的刘寡妇，就是因为私藏了半斤天麻，被挂着破鞋游街三天。冷汗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淌。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喝止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且慢。"

竹篾刮过青石的声响传来，秦霞转身，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李通斜挎着军绿色挎包，竹篓里探出半截《果树嫁接技术》，在阳光下泛着油墨的光泽。

"李技术员！" 稽查员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这丫头片子......"

"益母草治妇女血崩，鱼腥草消暑热。" 李通捻起一片蔫巴的叶子，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后山阳坡成片长的东西，也算投机倒把？" 他突然转向围观人群："老栓叔，你家春上采的蒲公英茶......"

"哎呦！" 穿对襟褂的老汉一拍大腿，"灶台上还煨着水！" 人群哄笑着散开大半，几个原本想偷偷交易山货的人也悄悄缩回了巷子。

秦霞的目光落在李通竹篓里露出的嫁接刀上，刀刃锋利得能照见她蓬乱的刘海。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能搞到农科所内部资料的人，显然不只是个普通的生产队技术员。

"就算不是药材......" 稽查员涨红着脸拽过竹篓，"无证经营总跑不了！"

"谁说没证？" 李通从军挎包摸出一个红塑皮本，翻开时，"农技推广员" 的钢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指尖点着某页表格："试点村特色作物种植名录，第七项 ——" 突然抬头冲秦霞挑眉："你报的名？"

"对！" 秦霞立刻接茬，"益母草改良土壤酸碱度，鱼腥草防虫害，都是为试验田做前期准备！"

稽查员狐疑地凑近查看，李通顺势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王同志要是感兴趣，我回头跟张书记说声，请你去农科所学习......"

"不、不用！" 黑脸汉子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手，竹篓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李通弯腰捡拾散落的草药时，秦霞闻到他袖口传来的松油味，混着淡淡的墨香，莫名让人心安。

"技术员同志，" 秦霞故意拖长音调，"试验田还缺个测土温的 ——"

"后晌三点，带着你的温度计。" 李通头也不抬地打断她，从竹篓底层摸出一个铁皮盒，"嫁接刀得抹凡士林防锈，供销社新到的货。"

当秦霞接过铁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李通掌心的茧子。七十年代的阳光穿过供销社褪色的招牌，在铁皮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街角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混着远处 "农业学大寨" 的广播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无比清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二赖晃着腿坐在石碾上，拇指搓着一张发黄的全国通用粮票，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五斤粮票换你这破竹篓里的草药，够意思了吧？"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二话不说，首接将秦霞的竹篓倒扣过来，晒干的蒲公英和车前草撒了满地。

秦霞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攥着竹篓背带的手青筋暴起。原主的记忆告诉她，眼前这人就是逼得原主摔下山涧的罪魁祸首之一。她突然俯身抓起一把混着鸡粪的土，扬手就朝王二赖脸上撒去："拿鸡屎换还差不多！"

"反了你了！" 王二赖抹着脸上的粪渣跳起来，抄起秤砣就要砸。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只有一个穿靛蓝工装的身影逆着人流挤了进来，竹篓里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王同志，上个月公社开会说要整顿黑市交易。" 李通不紧不慢地摘下竹篓，露出里面贴着红标签的农药瓶，"您这是要当典型？"

王二赖举着秤砣的手僵在半空，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些 "敌敌畏" 瓶子。李通顺势把竹篓往供销社门前的青石阶上一放，玻璃瓶撞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要不咱们去革委会说说，看倒卖统购药材该定什么罪？"

秦霞忍不住笑出声，这男人怼起人来比她还狠。她趁机把散落的草药拢成堆，故意大声说："李同志来得正好！我正要举报有人破坏 ' 三就地 ' 政策 ——" 话没说完，就被李通拽到了身后，他军挎包擦过她手背，带来一阵熟悉的墨香。

"都散了吧。" 李通转头对看热闹的人群说，"张会计，您家自留地的韭菜该浇粪了。" 人群里戴眼镜的中年人讪笑着退开，其他社员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王二赖临走前恶狠狠地剜了秦霞一眼，踹翻路边的粪桶后骂骂咧咧地离开。秦霞弯腰收拾草药时，发现竹篓底躺着半块压碎的鸡蛋糕，油纸边角还沾着墨迹 —— 是李通方才拽她时悄悄塞进来的。

"拿这个换你的车前草。" 李通蹲下来帮她分拣药材，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抖掉草根上的泥土，"公社农技站缺消炎草药，按统购价给你开票。"

秦霞捏着油纸包的手微微发抖，将带着温度的鸡蛋糕送进嘴里。甜味混着眼泪咽下去，噎得她首咳嗽。李通默默递来军用水壶，壶嘴还带着他的体温。

"你... 怎么知道我需要粮票？" 秦霞抹着嘴问。她清楚地记得，原主家里穷得叮当响，而李通却像看透了她藏在床底的户口本 —— 那上面赫然印着 "非农业人口暂住" 的红章。

李通从竹篓夹层抽出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翻开的内页上用铅笔标满了批注。"车前草治痢疾，蒲公英消痈肿。" 他指尖划过她歪歪扭扭的字迹，"会配伍消炎方子的人，不该饿得偷吃喂鸡的麸皮。"

秦霞的耳尖瞬间发烫，原来那晚翻墙进生产队饲料房的事，早就被他看在眼里。她刚要辩解，李通己经从军挎包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农技站预支的草药款，十斤全国粮票。"

她盯着粮票上 "1974" 的水印，突然抓住李通的手腕："你早就想收拾王二赖对不对？农药瓶是空的！" 指尖触到他有力的脉搏，跳动得异常沉稳。

李通慌乱地抽回手，竹篓里的玻璃瓶撞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他起身时，军装裤管下露出一截打着补丁的秋裤，磨破的线头在风里轻轻摇晃。"下月初八公社开农技培训会。" 他背起竹篓，大步朝村口走去，"记得带算盘。"

秦霞攥着粮票追了两步，发现竹篓底粘着一片枯叶，叶脉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 是农药配比公式。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通的竹篓在黄土路上投下摇晃的格子纹。她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纪爷爷常说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不过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人。

秦霞把枯叶小心地夹进户口本，看着那枚刺眼的 "非农业人口" 红章，心中有了新的打算。在这个时代，想要活下去，想要改变命运，光靠伶牙俐齿可不够。而李通的出现，或许就是她打破困境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