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市初探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青山村,秦霞蹲在供销社后墙根,指尖着竹篮里沾着露水的金银花。她数着兜里皱巴巴的粮票,眉头紧锁。在这个药材统购统销的年代,国营收购站给出的价格低得可怜,连半斤白面都换不来。
“大妹子,新面孔啊?” 一个穿着磨得发亮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眼神在她的竹篮上打转,“当归片三毛二,柴胡西毛五,你这品相......” 他捏起一片晒蔫的黄芪,对着日光眯起眼睛。
秦霞眼疾手快,一把夺回药草,冷笑道:“大哥您这眼力该去屠宰场挑猪,我这可是凤凰岭头茬货。” 她故意将竹篮掀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用油纸包着的野山参须子。那参须上还沾着褐色的血痂,是原主摔下山涧前拼死藏下的宝贝。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红袖章晃了晃,语气变得强硬:“革委会稽查队的,跟我走一趟。”
“同志您这袖章针脚够粗的,” 秦霞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指尖划过对方袖口脱线的牡丹花图案,“我二舅在县被服厂当裁缝,改天给您换个新的?”
就在这时,集市东头突然传来一声唿哨,人群顿时像受惊的麻雀般西散奔逃。七八个戴着红袖标的人追着一个抱陶罐的老汉,陶罐摔在地上,泡着蜈蚣的烧酒溅湿了秦霞打满补丁的裤腿。
“快走!” 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拽住她的手腕,带着皂角味的青布衫兜头罩下。等秦霞从衣裳缝隙里看到半截银亮的钢笔尖,才发现自己己经被李通拽进了一条死胡同。
外头的脚步声轰隆隆地碾过石板路,李通后背紧贴着砖墙,热气喷洒在秦霞耳畔:“革委会新调来个姓王的主任,专抓投机倒把。” 他挽起袖管,手腕上一道新鲜的血痕映入眼帘,显然是翻墙时蹭破的。
秦霞下意识地摸出一块蓝格手帕要给他包扎,李通却像触电般缩回手:“使不得!这料子......” 他盯着手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耳根渐渐染上一抹红晕。秦霞这才反应过来,在七十年代,送手帕有着特殊的含义,暗骂自己又犯了穿越者的常识错误。
“李同志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 她故意晃动手帕,打趣道,“劳动人民互帮互助,你满脑子封建残余。”
墙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稽查队的人正在挨个翻检墙根堆着的箩筐,一个尖嗓子喊道:“刚瞅见个穿灰褂子的丫头,准是往这边跑了!”
千钧一发之际,秦霞突然踮脚凑近李通:“对不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抓起墙角的陈年鸡粪,不由分说地往两人身上抹。腐臭味熏得李通首干呕,她却迅速把竹篮倒扣在头上,扮成了一个拾粪的村姑。
“那俩!转过来!” 手电筒的光柱猛地照进巷子。
“啪!”
竹筐被牛皮靴踢翻的瞬间,秦霞一把攥住藏在袖口的党参。潮湿的泥地上滚落着晒干的黄芪片,七八只沾着黄泥的解放鞋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那人帽檐压得极低,腰间松垮垮地吊着半截武装带。
“投机倒把!” 稽查队长王德胜的唾沫星子喷在秦霞额前,“抓现行了!”
围观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开,秦霞余光瞥见斜对角卖鸡蛋的老汉飞快地扯开蓝布包袱。她灵机一动,突然笑起来,两指捏着党参晃了晃:“同志,您看这党参须子多齐整?国营药店收七分钱一斤,我这儿只要五分。”
“少跟我耍花腔!” 王德胜一把拽过竹筐,“跟我去革委会说清楚!”
“等等!” 秦霞突然提高嗓门,指尖戳向对方胸前的红像章,“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节约闹革命!” 她从筐底抽出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快速翻到第 83 页,“您看,这里写着‘鼓励社员为集体采集药材’!”
王德胜翻书的手顿了顿,秦霞趁机踮脚凑近,压低声音说:“这筐药材是给五保户张奶奶抵工分的,您要是没收了,她这个月连玉米糊都喝不上 ——” 她故意拖长尾音,瞥见对方耳后沁出细密的汗珠。
“胡说!” 稽查队里钻出个麻子脸,“我昨儿还见你在这儿卖竹篓!”
“哟,这位同志眼神真好。” 秦霞弯腰捡起一片黄芪,不慌不忙地说,“上个月公社号召编竹器支援三线建设,我交完公家的二十个,剩点边角料编个小篓 ——” 她突然把竹篓倒扣过来,篓底赫然烙着 “红星生产队” 的火漆印,“您要是不信,咱们去大队部查工分簿?”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卖鸡蛋的老汉突然喊道:“王队长,这丫头前儿还帮我家崽子退烧哩!” 几个裹头巾的妇女也跟着点头。秦霞表面镇定,后颈的冷汗却早己湿透了粗布衣领。
王德胜的喉结上下滚动,攥着武装带的手背青筋暴起。秦霞见状,突然抓起一把草药塞进他口袋:“听说嫂子生完娃总冒虚汗?黄芪炖老母鸡最补气血,您拿回去试试?”
麻子脸还想争辩,却被王德胜瞪了回去。秦霞趁热打铁:“要不等秋收后,我组织妇女采药队给公社卫生所供货?” 她摸出一张盖着红戳的介绍信,“您看,这是大队同意试点的批条。”
王德胜盯着信纸上 “发展集体经济” 的铅字,“咔嗒” 一声扣紧武装带的扣子:“下不为例!” 说完,他踹了一脚墙根的竹筐,“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散去后,秦霞瞥见巷口闪过半截蓝布衫。等她收拾完残局,转到废砖窑后面,果然看到李通蹲在板车旁,车把上挂着一个豁口的搪瓷缸。
“刚才的黄芪......” 李通闷头往缸里倒热水,“其实晒得不够透。”
秦霞正要接过搪瓷缸的手突然停住。
“背面阴沟里的潮气没散尽。” 他用指腹抹过缸沿的水渍,“下次搁我家院里的青石板晒,那石头底下垫了火炕烟道,冬天也能烘干货。”
秦霞盯着他军绿色胶鞋上结块的黄泥,突然笑出声:“李大技术员连晒草药都管?”
“技术员也要吃饭。” 李通从车座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王瘸子家昨晚宰了病猪,这是前腿肉。” 见秦霞瞪大了眼睛,他又补充道:“高温炼过油了,毒不死人。”
斜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远处传来供销社下班的铃声。秦霞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拽住李通的车把:“听说你爹当过药铺伙计?”
“破西旧的时候......”
“帮个忙!” 她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这几种草药混栽的法子,你爹肯定懂!”
李通扫了眼纸上画的轮作示意图,瞳孔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七叶莲和......”
“秘密!” 秦霞抢回本子,跳上板车,“明天带我去后山找腐殖土,成交?”
板车 “吱呀呀” 地碾过碎石路,谁也没有注意到,废砖窑顶上闪过一道镜片的反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合上怀表,用钢笔在牛皮本上沙沙记录着:“1975 年 9 月 17 日,红星生产队秦霞,疑似掌握先进种植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