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山涧里的第二人生
山涧底的青苔在晨露里泛着微光,秦霞被岩缝间渗出的冷水激得打了个寒颤。后脑勺磕在凸岩上的钝痛像生锈的齿轮在碾轧神经,她摸索着身下湿滑的碎石,指腹触到掌心的老茧 —— 这具十五岁的身体,竟比她在现代骑共享单车磨出的茧子还要厚实。
"这丫头死了没?" 尖利的女声裹着山雾砸下来,秦霞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大嫂王金凤。记忆如潮水涌来:三日前原主被逼着冒雨攀崖采药,滑落时本能护住的竹篓,此刻正倒扣在五步外的腐叶堆里,几株野生天麻的淡黄花苞沾着露水,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装什么死!" 麻绳拖着破箩筐砸在她脚边,筐底躺着半块发霉的玉米饼,"把天麻捡干净递上来,你哥等着炖汤呢!"
秦霞撑着岩壁坐起,指尖划过粗布衫下硌人的肩胛骨。现代急诊室的白大褂与眼前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在视野里重叠,她忽然笑出声 —— 此刻攥着止血草的手,分明刚在二十分钟前给实习生包扎过车祸伤口,如今却要用来对付七零年代的跌打损伤。
"嫂子," 她故意把天麻往溪水里一浸,"您说这山涧里的天麻,是不是比供销社卖的多了股子泥腥味?"
崖上传来倒吸气声。王金凤探着身子咒骂时,秦霞清楚看见她藏在袖口的粮票边角 —— 那是原主上个月采够五斤黄芪才换来的半张全国粮票。
"少废话!" 王金凤甩下麻绳,"再磨叽把你扔这儿喂狼!"
秦霞盯着浸满雨水的麻绳,突然想起现代消防课学过的承重计算:"这绳子浸了夜雨,承重力顶多八十斤。" 她拍了拍自己九十二斤的身子,"嫂子是想让我给老秦家殉葬?"
崖上的咒骂声突然卡住。秦霞趁机掰开山壁上的野蜂巢,金黄的蜂蜜混着雨水流进搪瓷缸 —— 这是原主藏在崖缝里的 "救命粮",此刻成了她手里的王牌。
"您闻闻这蜜香," 她举起燃烧的枯枝,青烟裹着蜂蜡味首扑崖顶,"要是引来马蜂群......"
话没说完,崖上传来杀猪般的惨叫。秦霞拖着伤腿爬向西侧缓坡时,听见王金凤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消失在山道尽头。山涧的薄雾渐渐散去,她这才看清竹篓里躺着本浸透的《赤脚医生手册》,扉页上歪扭的钢笔字写着:"秦霞,1975 年 3 月,采到第一株天麻。"
腐叶堆里突然窜出的灰影惊得她攥紧火镰,看清是只瘸腿山鸡时才松了口气。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岩缝里那簇心形叶片 —— 何首乌,藤蔓粗细足有手腕般粗,在现代能卖上好几百块。
"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男声惊得她转身,穿蓝布中山装的年轻人正踩着腐叶走来,胸前 "工农兵学员" 的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手里提着盏煤油灯,另只手抱着本用报纸包着的厚书,露出半截《全国中草药汇编》的书名。
"李通?" 秦霞脱口而出,原主记忆里这个去过县城的高中生,此刻正皱眉看着她腿上的伤。
"你怎么知道我......" 李通愣住,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竹篓,"你受伤了?崖顶的王金凤说你摔断了腿......"
"她倒是盼着我死呢。" 秦霞扯下衣襟包扎伤口,现代急救知识让她的动作格外熟练,"帮我看看这个 ——" 她掏出藏在裤腰的石斛,"野生金钗石斛,长在北面崖壁的,对吧?"
李通的眼睛猛地一亮:"你认识这味药?县药材公司收鲜品八毛钱一斤,晒干能翻三倍!" 他蹲下身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糙纸上沙沙作响,"还有刚才的何首乌,根部至少二十年......"
山风送来远处的狼嚎,秦霞忽然想起原主坠崖前的异常:"李通,你觉不觉得,最近后山的药材总在该出现的地方消失?" 她指着竹篓里整齐的切口,"这不像野生采摘,倒像是有人刻意移植。"
李通的笔尖顿在纸上,抬头时目光灼灼:"你是说,村里有人在偷种珍稀药材?" 他压低声音,"上个月公社收购站丢了三斤黄连,账册上记的是自然损耗......"
崖顶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王金凤带着几个汉子举着火把冲下来:"好啊你个赔钱货!敢偷挖后山的宝贝......" 话没说完就僵住 —— 李通手里正举着她藏在袖管的半张粮票,票面上还沾着新鲜的蜂蜜渍。
"王嫂子这是要去哪儿?" 李通晃了晃粮票,"县革委会刚发通知,私藏统购物资要开批斗会的。" 他转向身后的汉子,"赵大哥,麻烦把这些药材送去公社鉴定,我看着像是野生石斛和二十年生何首乌。"
汉子们的脸色瞬间变了,王金凤更是瘫坐在地。秦霞趁机把竹篓往李通怀里一塞:"劳驾帮我带给张奶奶,她孙子的哮喘病就靠这味药了。"
下山的路上,李通突然停住脚步:"你真的不记得自己识得这么多草药?" 他盯着秦霞包扎整齐的伤腿,"还有刚才的急救处理,比公社的赤脚医生还利索。"
秦霞望着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培养皿:"有些事,摔一跤就想起来了。" 她转头望向他胸前的徽章,"比如,县农机厂的王技术员下周来村里,是不是要讲果树嫁接?"
李通愣住,随即笑出声:"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我正想找你商量,后山那片野山楂林......"
狼嚎声越来越近,两人加快脚步。秦霞摸着腰间的石斛,忽然觉得掌心的老茧不再硌人 —— 这个本该属于原主的山涧,此刻成了她在七零年代的起点。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她听见李通说:"明天去公社申请自留地吧,咱们试试把野山楂嫁接成甜红子。"
回到村口时,王金凤正被几个妇女围着数落。秦霞路过时,故意把搪瓷缸里的蜂蜜晃得哗啦响:"嫂子,明天跟我上山认认路?后山的金银花快开了,晒干能换盐巴呢。"
王金凤抬头,对上她带笑的眼睛,突然想起摔下山涧的侄女今早看她的眼神 —— 那根本不是十五岁姑娘该有的锐利,倒像是公社里那些见过世面的女干部。
夜风吹过晒谷场的草垛,秦霞摸着藏在草席下的《赤脚医生手册》,指尖划过原主歪扭的笔记。窗外,李通的煤油灯还在村委会亮着,光影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棂,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她知道,属于秦霞的第二人生,正从这个布满青苔的山涧开始。当第一滴露水落在野山楂花苞上时,她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 那是对未知的期待,更是对命运的不甘。
这一晚,青山村的狗吠比往日少了许多。而在村东头的土坯房里,某个攥着粮票的妇人正对着霉玉米饼发呆,她不知道,那个曾被她视作赔钱货的丫头,正握着改变命运的种子,在七零年代的山涧里,种下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