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行车后座

第西十八章 自行车后座

山风裹着熟透的枣香扑面而来，秦霞紧紧攥着李通汗湿的衣角，身下这辆吱呀作响的二八大杠仿佛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坐立难安。车轮碾过晒蔫的野苋菜，每一下颠簸都让她不受控地往李通精瘦的腰身上撞去。

“扶稳了！” 前头传来一声闷笑，李通车把猛地往右一拐。秦霞慌忙松开揪出褶皱的的确良衬衫，手掌 “啪” 地拍在横梁锈斑上。钢梁的震动顺着掌心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倒把李通吓得紧急捏死刹车。

车轮在松软的黄泥路上拖出两道深沟，惊飞了路边啄食谷穗的麻雀。秦霞盯着李通后颈那滴将落未落的汗珠，思绪不由得飘回三天前的公社农技站。

“县里要办果树栽培培训班，” 李通将盖着红章的介绍信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沫浮起又落下，“名额就一个，你去。”

彼时秦霞正趴在农药配比表上认真计算，钢笔尖在 “敌敌畏” 三个字上洇出一团墨渍。窗外的知了扯着嗓子聒噪不停，吵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凭啥？” 她烦躁地甩开黏在胳膊肘的演算纸，“论学历你高中毕业，论资历你是生产队……”

话没说完就被李通截断。他拎起军绿色挎包往肩头一甩，铜扣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 “当啷” 声：“就凭你分得清砧木跟接穗，就凭你画的滴灌图能让省城专家拍桌子。”

蝉鸣声突然弱了下去，秦霞望着逆光中李通的轮廓，恍惚间竟与二十一世纪举着论文向她竖大拇指的导师重叠。等她回过神来，挎包带子己经深深勒进李通贲起的三角肌，他身上汗津津的皂角味混着钢笔墨水气，熏得她耳根发烫。

此刻，这熟悉的味道愈发浓烈。秦霞盯着李通随蹬车动作起伏的肩胛骨，忽然发现他后脑勺有一撮倔强上翘的头发，像极了果园里那棵怎么也不结果的歪脖枣树，莫名让人心生柔软。

“看路！” 眼见车轮就要碾上碎石堆，秦霞抬脚就往车轴踹去。李通却反应更快，抢先捏闸，左脚支地划出个半圆。后座随着惯性扬起，她下意识地一把搂住李通的腰。

霎时间，枣林陷入一片寂静。风卷着几片早枯的叶子，扑簌簌落在车筐里，盖住了搪瓷饭盒碰撞的轻响。秦霞能清晰感觉到手掌下李通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秦…… 秦霞同志，” 李通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前面要过河沟。”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砸得路边瓜棚噼啪作响。李通握着车把的手背青筋暴起，湿透的军绿色衬衫紧贴在结实的脊梁上。秦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瞥见他后颈被蓑衣磨出的红痕，心猛地揪紧，伸手扯住他衣角：“停车！前头有个废瓜棚！”

车轮碾过泥潭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秦霞的布鞋。她跳下车架时脚步不稳，踉跄着栽进李通怀里。男人身上混合着铁锈、皂角和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烫得她耳尖发麻。

“当心门框。” 李通单手撑住歪斜的木板门，蓑衣上的雨水顺着竹篾淌成银线。破败的瓜棚里堆着霉烂的稻草，墙角还戳着半截生锈的钉耙，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味。

秦霞拧着辫子上的水，目光扫过李通渗血的膝盖，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伤口泡了脏水要化脓的！” 说着便扯下头绳，准备给他包扎。

“使不得！” 李通猛地后退，撞上土墙，震落簌簌灰土，“我、我去拾柴生火。”

看着李通冒雨冲出去的背影，秦霞想起供销社玻璃柜里那些漂亮却不敢触碰的的确良衬衫。她解开发辫擦拭脖颈，潮湿的碎发贴在锁骨上，恍惚间竟与李通笔记本里夹着的钢笔水痕有了几分相似。

火堆噼啪炸开火星时，李通正背对着她烘烤衬衫。火光中，他精瘦的腰线忽明忽暗，秦霞盯着他肩胛处那道陈年伤疤，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这疤…… 是修水渠时留的？”

“七五年冬，撬冻土时铁锹崩了刃。” 李通的嗓音发紧，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当时血把棉袄都浸透了，赤脚大夫拿缝衣针……”

话没说完，秦霞冰凉的指尖己轻轻触上那道伤疤。李通浑身僵住，听见身后传来带着鼻音的声音：“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逞强？就像村头张大爷家的‘二八大杠’，链条锈了还非要骑。”

火光照亮秦霞的睫毛，她指尖沾着草药膏，沿着狰狞的疤痕细细涂抹。李通喉结滚动，突然抓住她手腕：“我自己来。”

“别动！” 秦霞瞪他一眼，“这药膏得揉开才管用，你当是刷墙呢？” 手指故意用力按在旧伤上，满意地听见男人闷哼出声。

潮湿的水汽弥漫在瓜棚里，蒸得人头晕目眩。李通望着低头专注涂药的姑娘，突然说：“等天晴了，我教你骑自行车。”

“谁要学这个？” 秦霞耳尖泛红，“我坐后座挺……”

一声惊雷炸响，瓜棚顶上的塑料布突然撕裂，雨水倾泻而下。李通本能地扑过去护住秦霞，两人一起滚进干燥的草垛。秦霞的麻花辫散开铺在麦秸上，发梢还沾着草药的清香。

“你的心跳……” 秦霞掌心贴着他胸膛，感受着那擂鼓般的跳动，“比拖拉机引擎还响。”

李通撑在她上方，喉结动了动：“秦霞同志，我……”

“叫我阿霞。” 她忽然伸手拽住他衣领，“娘说只有自家人才这么叫。”

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雨声也渐渐稀落。李通摸出怀表时，金属表链缠住秦霞一缕头发。他笨拙地解着结，听见姑娘轻笑：“你这人，嫁接果树时手那么灵，怎么……”

未尽的调侃被突然贴近的体温碾碎在唇齿间。秦霞睁大眼，看见男人颤抖的睫毛上凝着水珠，像晨露坠在嫁接刀尖，美好得让人心颤。

回村的路上洒满夕阳，秦霞侧坐在后座，手指悄悄揪住李通衣摆。男人突然说：“坐稳了。” 猛地蹬车冲上土坡，吓得她环住他腰身。风里传来李通低笑：“这样才安全。” 这一刻，时光仿佛都变得温柔，二八大杠的每一声吱呀，都像是幸福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