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破碗里的红薯粥
晨雾裹挟着柴火的烟味钻进窗纸时,秦霞正对着豁口粗瓷碗里的霉斑出神。粥汤稀得能照见她眼下的青黑,三两片红薯皮漂在表面,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那些在培养皿中挣扎的细胞。
"装什么死?" 大嫂王金花的嗓门比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还刺耳,她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围裙里兜着的鸡蛋在晨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昨儿才采了两斤半草药,好意思跟老娘摆脸色?"
秦霞用指甲刮了刮碗沿的陈垢,突然笑出声:"嫂子这鸡蛋攒得辛苦,供销社收新鸡蛋三分五一枚,您这八个能换二块八呢。" 她指尖敲了敲工分本上的数字,"够换半匹花布给大侄子做新衣裳了吧?"
王金花的脸顿时涨成紫茄子,钥匙串 "哗啦" 砸在土炕上:"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
"我吃里扒外?" 秦霞扬起工分本,纸页在晨风中哗啦作响,"开春到现在我挣了二百七十三个工分,比大哥整月蹲在村口下棋挣的还多三倍。" 她故意瞥向墙角的粮缸,"倒是嫂子您,上回借走的二两盐巴 ——"
院外突然传来铁锨砸地的闷响,秦老爹的咳嗽声由远及近。王金花慌忙把鸡蛋往裤腰里塞,临走时不忘朝粥碗啐了口唾沫:"晌午前采不满五斤金银花,看娘不把你扔进后山喂狼!"
瓷碗磕在炕沿发出清脆的响,秦霞从枕芯摸出半块硬玉米饼。这是村尾张奶奶昨天塞给她的,老人家颤巍巍的手心里还躺着粒水果糖:"霞子,这是我大孙子从城里寄来的,甜着呢。" 饼子上的霉斑硌着牙床,她却突然想起现代急诊室里,实习生塞给她的那块巧克力 —— 同样带着体温的温度,同样在困境中暖着人心。
灶间传来碗筷碰撞声,秦霞贴着窗纸听见婆婆压低的嗓音:"...... 老刘家托媒人来了,三十斤粮票加两匹的确良......"
"娘放心," 王金花的声音混着咀嚼声,"等把这丫头嫁出去,咱家老母鸡能多下三窝蛋......"
手指掐进掌心的刺痛让秦霞清醒过来,她突然提高嗓门:"大嫂,我今儿要去公社卫生所!昨儿在断崖看见成片的刺五加,赤脚医生说那是治风湿的好药材!"
屋内瞬间安静。秦霞盯着篱笆外停住的身影,故意把 "刺五加" 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听说晒干的刺五加能换工业券,够扯两尺花布呢!"
竹篱笆外,李通的蓝布衫衣角轻轻晃动。他转身时,秦霞看见他怀里抱着本包着报纸的厚书,封面上 "全国中草药汇编" 几个字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后山的晨露打湿了布鞋,秦霞的竹篓里渐渐堆起鲜嫩的金银花。路过老槐树时,树洞里的异动让她猛地绷紧神经 —— 半截灰布袖口露在外面,布料上的暗褐色血渍像朵开败的花。
"谁在那儿?" 她握紧了腰间的火镰。
树洞里滚出个破旧的竹篓,篓底还粘着几片枯黄的忍冬藤。秦霞的呼吸骤然加快,这正是原主坠崖时背的采药篓!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天的山雾浓得化不开,她背着竹篓刚走到崖边,背后突然传来推搡的力道......
"秦同志?"
李通的声音惊得她转身,只见他提着公社卫生所的医药箱,额角还沾着山露:"我就知道你会来后山。" 他蹲下身捡起药篓,指尖划过篓沿的裂痕,"这篓子修补过三次,是用崖柏枝编的吧?"
秦霞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通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瓶:"早上路过你家,听见嫂子说你要采刺五加。" 他晃了晃瓶子,"獾油,治跌打损伤奇效。"
指尖触到玻璃瓶的凉意,秦霞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的补丁:"你去公社了?"
"嗯," 李通翻开《全国中草药汇编》,指腹划过泛黄的纸页,"查到刺五加确实是稀缺药材,公社收购站正在高价收。" 他抬头时目光灼灼,"秦霞,你真的能分辨出二十种草药?"
山风掀起秦霞的衣角,她忽然想起现代大学课堂上的植物学实验:"不止二十种。" 她蹲下身,指尖点在的泥土上,"金银花要在花苞未开时采,刺五加要取根部向阳的部分,还有后山的野山楂......"
李通的笔记本很快记满了字迹,突然,他的手顿在半空:"你看这篓子上的血渍,不像是摔出来的。" 他指着篓沿的喷溅状痕迹,"更像是被利器划伤后蹭上去的。"
秦霞的后背猛地绷紧,原主坠崖的记忆再次浮现。那天她明明采够了药材,为何嫂子非要逼她去断崖?还有这血渍 —— 根本不是她的!
"李通,"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原主坠崖那天,可能有人推了她。"
山鸟的惊飞声打破寂静,李通的眼神瞬间严肃:"你是说,有人故意害她?"
秦霞点头,指尖抚过药篓的裂痕:"原主藏了半罐野蜂蜜在树洞,昨天我去取时,发现蜂蜜被动过。" 她想起今早嫂子反常的暴躁,"或许,他们怕原主说出什么。"
李通沉吟片刻,忽然从医药箱里取出个小玻璃瓶:"把血渍刮下来,我带去公社化验。" 他拍了拍秦霞的肩膀,"别怕,现在是 1975 年,不是旧社会。"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树冠洒在两人身上。秦霞看着李通认真记录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发暖。这个在困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男人,或许真的能帮她揭开原主坠崖的真相。
下山的路上,李通忽然停住脚步:"县农机厂的王技术员下周来村里,说要推广果树嫁接技术。" 他转身望着漫山遍野的野山楂,"秦霞,你说咱们要是把这些野果改良,能不能卖到县城?"
秦霞愣住了,现代的农业知识在脑海中翻涌:"当然能!野山楂嫁接后产量高,还能做成果脯、罐头,甚至酿酒......" 她越说越兴奋,"而且,咱们可以套种金银花,既能固土,又能增加收入。"
李通的眼中泛起光芒,他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就这么办!明天我去公社申请自留地,你负责整理草药种植方案。"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粒水果糖,"张奶奶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昨天看见你帮她挑了两担水。"
糖纸在阳光下发出清脆的响,秦霞忽然笑了。这粒水果糖,就像黑暗中的一点星光,照亮了她在这个时代的前行路。
回到家时,灶间飘出难得的麦香。王金花看见她手中的糖纸,三角眼猛地眯起:"从哪儿偷的?"
秦霞晃了晃糖纸:"张奶奶给的,她说等我嫁过去,要给我缝新被面。" 她故意盯着王金花的肚子,"倒是大嫂,您最近干呕得厉害,莫不是有喜了?"
王金花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小贱人胡说什么!"
秦霞转身走向自己的土炕,嘴角勾起冷笑。她知道,这粒糖纸,这几句闲话,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她不怕,因为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原主,她有了李通这个盟友,有了改变命运的计划。
夜幕降临,秦霞摸着藏在草席下的《植物图鉴》,想起白天在后山的发现。药篓上的血渍,嫂子的反常,还有李通坚定的眼神,都在告诉她,这个时代虽然艰难,但她并不孤单。
窗外,月光洒在破旧的土墙上,映出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秦霞知道,属于她的大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