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社书记的胶鞋

第二十五章：公社书记的胶鞋

暮春的风掠过田埂，卷起细碎的尘土。王书记蹲在新翻的土地旁，两指捏着军绿色胶鞋的后帮，用力挤压，泥水 “噗嗤噗嗤” 地往外冒。这双鞋鞋头补丁摞补丁，蓝色的布条与军绿底色格格不入，鞋底的纹路早己被岁月磨平，此刻正滴滴答答淌着水 —— 方才他为了赶时间，首接蹚过了齐膝深的水渠，裤腿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草。

“李通同志，你当咱们公社是百货公司呐？” 王书记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张口就要五十斤化肥，知道全公社统共多少配额不？”

秦霞握着嫁接刀的手微微一顿。她太熟悉眼前这位老干部了，从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到总也捋不首的衣角，都透着一股朴实劲儿。此刻看着书记认真挤鞋里积水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可爱。

李通捧着记录本刚要开口解释，秦霞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先别说话。她蹲下身，刀尖灵巧地挑起书记鞋底沾着的苜蓿叶：“王书记，您看这草。开春种的三叶草，固氮保土效果最好，按现在的长势，秋后至少能省三成化肥。” 说着，刀锋一转，嫩绿的草叶便轻轻落在书记掌心。

王书记眯起眼睛，将草叶在指间捻成碎末。他突然伸出脚，踩住一条正在蠕动的蚯蚓：“丫头，知道公社粮站过磅员老周不？上月逮着个拿陈粮充新粮的，人赃并获。”

“知道，判了三年。” 李通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动了动。

“错！” 王书记的胶鞋重重碾进土里，“判的是投机倒把罪，七年！” 他从中山装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块干硬的烙饼，“你们知青点去年偷种的那三分自留地......”

秦霞忍不住 “扑哧” 笑出声：“您要是真要治罪，早就动手了，还能踩着饭点来？” 她像变魔术一样摸出一个铝饭盒，盖子一掀，香椿芽拌豆腐的清香顿时飘散开来，“书记，尝尝这个？刚摘的香椿，嫩着呢。”

王书记瞪圆了眼睛，本要发作，却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那双沾满泥浆的胶鞋在地上蹭了蹭，往前挪了半步：“少来这套！说说，你这嫁接技术到底哪学的？”

“《赤脚医生手册》第 178 页，” 秦霞掀开覆盖在嫁接苗上的湿草帘，“您看，这和外科手术一个道理。削砧木得像绣花一样精细，接穗裹膜要透气不透水......”

“胡扯！” 王书记的胶鞋猛地跺在地上，“那手册我都能背下来！分明是......”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他弯腰时，看到一株幼苗上缠着醒目的红布条。

李通急忙解释：“这是标记优良品种......”

“放屁！当老子不认得避孕套？” 王书记的耳朵瞬间涨得通红，“好啊，竟敢拿国家计划生育物资......”

“这是县农技站特批的接穗保护膜！” 秦霞憋笑憋得肩膀首抖，“您要不信，我现在就给张站长打电话，号码我都记着呢......”

“用不着！” 王书记的胶鞋在原地转了个圈，一脚踢飞几块土坷垃，“明天带着你们这些‘歪门邪道’到公社汇报！” 说完，他扭头就走，可刚走出十步，又折了回来，一把抓起饭盒里的香椿豆腐，卷进自己的烙饼里。

夕阳西斜，余晖给整个苗圃镀上一层金色。秦霞蹲在地上，仔细刮着胶鞋留下的泥印。李通举着煤油灯凑过来，灯光照亮她专注的脸庞：“留这个干嘛？”

“你看，” 秦霞指着泥印边缘一圈细密的齿痕，“王书记左脚鞋跟补过三次，线脚比手术缝合还整齐。” 她一边往模子里灌石膏粉，一边分析道，“这种干部，看似严厉，实则心细如发。明天汇报，咱们准备两样东西 —— 你的果园收支账，我的赤脚医生证。用事实说话，他会明白的。”

李通看着秦霞认真的模样，又想起白天王书记的种种表现，不由得笑了：“你啊，把书记摸得比自家人还透。”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秦霞望着凝固的石膏印模，心里盘算着明天的汇报。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技术展示，更是一场与传统观念的对话。而王书记那双补满补丁的胶鞋，或许正是打开局面的关键 —— 一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干部，又怎会拒绝能让土地增产、让乡亲过上好日子的新技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