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拖拉机上的辩论赛

第二十一章：拖拉机上的辩论赛

早春的风裹着泥土腥气掠过田野，东方红 - 75 拖拉机的 "突突" 声震得人耳膜发颤。秦霞攥着皱巴巴的化肥配比表，指甲在 "过磷酸钙" 字样上掐出月牙痕，看着拖拉机后挂的犁铧上还粘着去年干枯的玉米根须。

"李通同志，给句准话！" 她的布鞋重重踹在拖拉机轮胎上，铁皮发出沉闷的 "咣当" 声，"这十亩试验田到底按不按科学配比施肥？"

驾驶室内探出半截身子，李通的蓝布工装领口蹭满油渍，手里的白线手套黑得发亮。他摘下手套指向远处正在撒草木灰的老农，喉结滚动："王大爷说这法子祖祖辈辈用过来，你非要掺什么过磷酸钙......"

"祖辈地里亩产三百斤，咱们今年要冲八百！" 秦霞将表格狠狠拍在挡泥板上，生锈的转向灯跟着晃悠，"公社批的化肥票是大风刮来的？"

围观的社员们顿时议论纷纷。会计张二婶挎着算盘挤到前头，铜算盘珠子撞出清脆声响："霞子，这洋灰面子似的玩意，真比得上咱烧的草木灰？去年刘家沟用化肥，玉米杆窜得老高，棒子全是瘪的！"

秦霞弯腰抓起一把板结的黑土，细碎的土粒从指缝簌簌滑落。她突然扬手抛向空中，正午的阳光下，金色的尘雾里夹杂着细小的石块："婶子瞧好了！这地都硬得能砸核桃了！光补氮不补磷，就像人光吃馒头不配菜，能有劲儿？"

人群爆发出哄笑。李通耳尖涨得通红，攥着摇把的指节泛白："你当我不懂？可公社三令五申要 ' 以粮为纲 '，突然改种经济作物......"

"停停停！" 秦霞利落地蹿上拖拉机踏板，沾着泥的布鞋险些踢到李通膝盖。她故意拖长语调，转头冲着围观的知青们挑眉："各位革命战友评评理，咱响应 ' 农业学大寨 ' 搞科学种田，怎么就成资本主义尾巴了？"

戴眼镜的上海知青小王立刻接话："秦霞同志说得对！《人民日报》上月还刊登......"

"报纸是报纸！" 李通猛地拉开油门阀，柴油机的轰鸣瞬间吞没了人声。他脖颈青筋暴起："去年东村多养两头猪，都被挂铁牌游街！"

秦霞突然按住他拧油门的手，滚烫的机油味顺着掌心传来。她压低声音："所以你宁可看着乡亲们饿肚子？老赵家三个娃喝了一冬天红薯粥，脸都绿了！"

李通的手微微颤抖。远处生产队的铜锣声传来，惊起田埂上成群的麻雀。他望着驾驶室里褪色的 "农业学大寨" 标语，艰难开口："总得...... 有个过渡。"

"过渡？" 秦霞从裤兜掏出两个牛皮纸包，倒出几粒干瘪的麦种，又举起一个玻璃瓶，里面的麦粒得几乎要撑破瓶身："看看！老法子育的种，和浸过磷酸二氢钾的差别有多大！"

社员们呼啦围拢过来。张二婶拨弄算盘珠子惊呼："这差距，够娶两房媳妇的彩礼钱了！"

李通盯着玻璃瓶，眼神发亮却嘴硬："要是公社检查......"

"就说是我秦霞搞的鬼！" 她突然翻进驾驶室，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几乎鼻尖相抵。秦霞抓住他握方向盘的手往怀里带，"不亲眼看见，你就不死心？"

拖拉机猛地启动，犁铧在黄土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沟壑。李通手忙脚乱踩离合，鼻尖掠过秦霞发梢的皂角香，听见她在耳边低语："李队长，怕了？"

"突突" 的引擎声中，李通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农药兑水说改就改？虫子没死，庄稼先烧死！"

秦霞扒着驾驶座探出身，草帽差点戳到他后脑勺："去年按老法子打药，红蜘蛛把苹果啃成筛子，你怎么不说？" 她扯开农药桶盖，刺鼻气味让李通皱眉，"这药黏稠度高，兑三倍水都够！"

"胡闹！" 李通夺过农药桶，铁皮撞在仪表盘上发出巨响，"农技站白纸黑字写着每亩三斤原液，技术员都是吃干饭的？"

"技术员？" 秦霞突然大笑，惊飞了车斗里打盹的麻雀，"去年他们推广的 ' 十边地种棉法 '，害得三百亩棉田绝收！这药是六五年产的，虫子早变异了！"

车斗传来窸窣响动，七八个偷听的村民慌忙缩头。会计老王的水烟筒 "啪嗒" 掉落，铜烟嘴滚到秦霞脚边。

"都安静！" 李通拍着方向盘怒吼，又压低声音，"别以为识字就......"

"就比 ' 大老粗 ' 强？" 秦霞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抖开画满曲线的虫情图，"红蜘蛛抗药性每年递增 12%，这是省农科院的数据......"

"省农科院会给你递条子？" 李通抢过图纸，拖拉机突然剧烈颠簸。仪表盘红灯闪烁，排气管喷出黑烟。

"冷却液烧干了！" 秦霞晃着军用水壶，"这是七二年的东方红 - 20，水箱 15 升，你加了多少水？"

不等李通反应，她己经拧开水箱盖。滚烫的蒸汽窜起，她用袖子垫着往水箱里倒水，闷声喊道："拿扳手！松第十号螺丝！"

村民们围拢过来，看着秦霞沾满机油的手在发动机上翻飞。老王捡起虫情图，老花镜滑到鼻尖："这蜘蛛画得跟真的似的......"

"画？这是显微摄影！" 秦霞从车底钻出，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红蜘蛛口器结构、产卵规律......"

李通突然抓住她手腕，钢笔在纸上洇出墨团。他盯着她沾着油渍的鼻尖，声音发沉："这些从哪学的？"

"书上！《植物保护学》《昆虫毒理学》......" 秦霞突然顿住，远处传来刺耳的哨声。

五个戴红袖标的青年骑着二八大杠冲进田地，车把上的喇叭哇哇作响："李通！公社通知停用私改农药！"

秦霞抄起农药桶重重撂在车斗，叉腰冷笑："二十里路，你们自行车踩风火轮来的？"

领头青年涨红着脸："少废话！王站长说......"

"王站长放......" 老王突然跳起来，水烟筒指向果园，"去年就是他让拔防虫草，害我守了半个月 ' 百草枯 '！" 村民们哄笑，有个后生偷偷拧开了农药桶盖。

李通突然夺过秦霞的笔记本，快速翻到某页："从今天起，按秦霞说的比例配药！" 见她要笑，又补上一句，"只在西坡实验田试！" 他撕下烟盒纸，笔尖戳破纸张，"签字！"

"签就签！失败我赔全年工分！" 秦霞咬开笔帽，转头冲稽查队员挑眉，"麻烦去供销社捎两瓶英雄牌蓝黑墨水 —— 王站长办公室同款。"

拖拉机重新启动，李通握方向盘的手紧绷。后视镜里，秦霞哼着小曲晃腿，阳光透过农药桶里的稀释液，在车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跳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