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化肥配额争夺战

第二十二章 化肥配额争夺战

五月的日头毒辣，秦霞攥着公社介绍信的手指在牛皮纸袋上掐出深深的月牙印。身下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永久牌二八杠，载着她和李通颠簸在土路上。李通后背渗出的汗，透过补丁摞补丁的的确良衬衫，洇湿了两人紧贴的衣料。

"县农资站就批给咱公社三吨尿素。" 李通猛蹬脚踏板，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王家沟那帮人不知道从哪得了信，今儿要跟咱们抢指标！"

秦霞盯着车筐里漆皮斑驳的绿色军用水壶，突然按住车把："停车！"

刺耳的刹车声惊飞路边啄食的麻雀。她跳下车，三两下解开捆在后座的竹篓，露出用井水湃着的玻璃罐头瓶。浑浊的液体里，深褐色絮状物裹着几根麦秸缓缓下沉。

"这是？" 李通鼻尖沁着汗珠。

"昨天后半夜在猪圈取的样。" 秦霞晃了晃瓶子，"王家沟要是拿 ' 科学施肥 ' 说事，咱们就用数据说话。"

公社会议室里，火药味比窗外的阳光更灼人。

"俺们村二十垧苞米地，哪垧不得喂半袋尿素？" 王家沟生产队长王铁柱把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震得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簌簌掉灰，"你们小李庄就种些花里胡哨的果木，糟蹋化肥！"

秦霞瞥见公社刘主任扶了扶玳瑁眼镜，立刻抓住机会："刘主任，这是我们按您指导的 ' 正交试验法 ' 做的肥效对比。" 她展开泛黄的账本，墨渍未干的表格像精密的作战地图，"同样的氮磷钾配比，滴灌比漫灌省 37% 化肥，挂果率还能提高......"

"扯淡！" 王铁柱的侄子突然拍案而起，"谁不知道你们私底下......"

"王会计！" 刘主任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点，"说话要有证据。"

桌下，李通轻轻碰了碰秦霞的膝盖 —— 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果然，王会计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印着外文的塑料袋："这是从小李庄果园捡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化肥！"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秦霞盯着袋子上模糊的 "UREA" 字样，突然轻笑出声："王会计眼神真好，这丹麦产的尿素袋是我特意从农科院要来的研究样本。" 她从竹篓底层抽出《土壤学通报》，翻到折角页，"人家每亩用量只有咱们三分之一，靠的是测土配方......"

"吱 ——" 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农资站的小赵满头大汗闯进来："出事了！分给你们的化肥在仓库被人调包！"

秦霞攥着李会计甩来的化肥分配单，指尖重重划过 "青山大队：0.5 吨" 的字样，墨迹顿时洇开一朵乌黑的花。

"李会计，您打算让咱们三百亩玉米喝西北风？" 她将单子拍在掉漆的办公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高末茶泛起涟漪。

李通适时递上蓝皮笔记本。秦霞迅速翻到夹着红蓝铅笔的页面："七西年县农技站数据显示，每亩玉米最少要施底肥 20 公斤。按这个数，青山大队今年光玉米就得要 6 吨化肥。"

"那又怎样？" 李会计翘着二郎腿吐烟圈，"全公社就分到二十吨指标，你们还想吃独食？"

窗外蝉鸣刺耳，秦霞瞥见公社书记的解放鞋往门里挪了半步。她故意提高声调："要不把各大队的田亩数、作物种类都贴墙上，让乡亲们评评理？听说红旗大队种的苜蓿草，倒分走八吨化肥......"

"你！" 李会计烟灰抖落一地，山羊胡子气得首颤。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台阶上抽旱烟的生产队长们都竖起了耳朵。

秦霞从军挎包里掏出牛皮纸袋，十几份盖着红手印的申请书散落桌面："这是各生产队的联名书，愿意把农家肥归集体调配。咱们搞 ' 肥换肥 '，拿有机肥换工业肥，既解决污染又提高产量 —— 李会计，这法子符合 ' 农业学大寨 ' 精神吧？"

李通突然补充："昨天我去县里拉农药，看见红旗大队的拖拉机往黑市方向......" 话未说完，公社书记终于跨进门槛，裤腿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

"小秦同志这提议有创造性！" 王书记抓起申请书细看，指甲缝里的泥土簌簌落在纸上，"老李，你重新核实各大队实种亩数，咱们按需分配。"

李会计的脸涨成猪肝色。秦霞顺势把李通往前推："书记，这是我们大队的土壤检测报告。您看这酸碱度、氮磷钾含量......"

"等等！" 门外突然闯进个穿西个兜干部服的胖子，"青山大队去年超生三个娃，按政策要扣......"

"张主任来得正好！" 秦霞啪地展开卷边的《人民日报》，"社论说要 ' 科学规划，合理调配 '，总不能让娃娃们饿着肚子搞计划生育吧？"

满屋子哄笑声中，王书记的钢笔尖重重戳在分配单上："胡闹！扣下的三吨化肥明天就给青山大队送去！老李你亲自跟车！"

夕阳给供销社砖墙镀上橘红色时，秦霞蹲在化肥堆旁数麻袋。李通突然扯了扯她的辫子："傻笑什么？"

"我算过了，" 她蘸着唾沫在麻袋上写算式，"多这三吨肥，秋收能多打一万斤粮。到时候拿余粮换台手扶拖拉机，后山果园......"

"先操心李会计吧，" 李通递来军用铝水壶，"刚看见他往张主任家搬鸡蛋。"

秦霞拧开壶盖，狡黠一笑："记得我让二愣子在供销社后墙挖的排水沟吗？等暴雨一来......"

远处传来闷雷声，两只燕子擦着农药广告牌低飞。李通伸手抹去她鼻尖的汗珠："沾化肥了。"

"呸！这是蛤蜊油！" 秦霞跳起来追打，胶底布鞋在化肥袋上踩出串串月牙印。暮色中，运肥车的喇叭声惊飞了仓库顶上的灰鸽子，也宣告着这场化肥争夺战的暂时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