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次年十月的批斗会

第十二章：次年十月的批斗会

十月的日头像个烧红的铁盘，晒谷场的黄土被烤得发烫。秦霞攥着边角磨破的红宝书挤进人群时，老槐树上挂着的铁皮喇叭正滋啦作响，"批判资本主义尾巴大会" 的横幅在风中猎猎翻动，墨迹未干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股肃杀之气。

"秦家二丫头！" 生产队长王铁柱突然用铁皮喇叭戳向她鼻尖，"听说你鼓动社员种苹果苗？这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

全场百十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蹲在磨盘上的李通猛地攥紧草帽。秦霞扫了眼台角那筐蔫巴巴的苹果苗 —— 正是昨夜被民兵从后山果园刨出来的，根部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王队长这话可就奇怪了，" 秦霞掸了掸蓝布褂子上的草屑，不慌不忙翻开红宝书，"我天天学习《农业八字宪法》，哪一条教人破坏社会主义的劳动成果？"

人群中响起几声憋不住的闷笑，会计媳妇嗑瓜子的声音格外刺耳。王铁柱涨红了脸，扯过横幅吼道："少拿大道理压人！你搞的密植法，分明和县里推广的稀植方针对着干！"

"哟，这话可折煞我了。" 秦霞突然提高声调，脆生生的朗读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王队长可曾仔细观察过苹果花的生长？"

晒谷场陡然安静下来。老支书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李通注意到秦霞背在身后的手比划出 "三" 的手势 —— 那是他们嫁接试验的成活率。

"稀植三丈远，密植一丈八。" 秦霞从兜里掏出个黄澄澄的大苹果，"大家猜猜，这个苹果有多重？"

苹果滚到王铁柱脚边时，全场顿时炸开了锅。老光棍赵西伸长脖子喊道："怕是有两斤重！" 几个半大孩子想往前凑，被民兵一把拎住后脖颈。

"胡闹！" 王铁柱一脚踩碎苹果，黏稠的汁液溅上他崭新的解放鞋，"这是搞物质刺激！"

秦霞眼眶突然红了："队长踩碎的不是苹果，是咱们响应 '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 的心血啊！" 她抖开一张泛黄的《人民日报》，1971 年 4 月的社论标题鲜红如血。

李通突然站起来："县农技站张技术员说过......"

"李通同志！" 王铁柱的喇叭发出刺耳的蜂鸣，"你要包庇走资派？"

秦霞突然笑出声，清脆的笑声穿透燥热的空气："王队长，您鞋帮子沾的不是资本主义尾巴，而是贫下中农的汗水啊！"

晒谷场东边爆发出喝彩声，西边几个老婆子慌忙捂住孙儿的嘴。老支书重重磕了磕烟锅，秦霞瞧见他给民兵队长使的眼色，知道那筐苹果苗暂时保住了。

日头偏西时，王铁柱的嗓子己经喊得沙哑："勒令秦霞十天内铲除所有......"

"且慢！" 秦霞从筐底掏出个扎着红绸的玻璃瓶，"请大家尝尝社会主义的苹果酱！"

"她兜里还揣着黑市粮票！" 王家嫂子突然跳出来，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台面，震得搪瓷缸滚落在地。她一把夺过秦霞的布兜一抖，三张皱巴巴的粮票飘落在泥地上。

李通攥紧怀里的《果树种植试点通知》，却被老支书用烟杆拦住："别急，看看这丫头怎么应对。"

秦霞弯腰拾起粮票，突然嗤笑出声："王婶子眼神真好，比村口老槐树的年轮还敏锐。" 她举起粮票对着阳光，"这是五九年的全国通用粮票，去年中央就发文作废了。您拿这个当罪证......" 她转向台角的老会计，"张叔，上个月公社培训是不是讲过这事？"

老会计扶了扶断腿眼镜："是... 是说过，作废粮票要去供销社换新......"

"听见了吧？" 秦霞把粮票甩回王家嫂子怀里，"您要是真想割尾巴，不如先把自家床底下那筐七二年的布票交出来！" 台下顿时爆发出哄笑 —— 谁都知道王家去年倒卖布票被抓的事。

"你血口喷人！" 王家嫂子涨红了脸，突然掏出个蓝皮本，"工分账在这儿！秦霞这个月出工不到十天，钱从哪来的？"

秦霞瞥了眼李通手中的文件，心中有了底气。她不紧不慢掏出个黄铜算盘，噼里啪啦拨弄起来："初七帮五保户挑水，初九修知青点屋顶，十三号暴雨天抢救粮仓...... 这些义务劳动按公社新规可以折算工分。"

"放屁！哪来的新规！" 王家嫂子一把掀翻算盘。

"《关于农村社会主义劳动竞赛的补充意见》，今年三月省革委会红头文件。" 李通展开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件，"秦霞同志提出的义务劳动积分制，正是响应文件精神！"

老支书的烟杆 "啪嗒" 掉在地上。秦霞趁机捡起算盘，将最后一颗珠子归位："王婶子，七三年您家超生罚了三十工分，七五年赊欠猪饲料扣了十五工分...... 要不要我当众算算您这些年克扣的工分？"

"你妖言惑众！" 王家嫂子踉跄后退，撞倒了标语牌。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秦会计算账从没出过错！"

秦霞跳下台子，将 "割尾巴" 的标语牌翻转过来，露出背面 "科学种田" 的字迹："乡亲们看清楚！真正的资本主义尾巴，是让百亩山地长杂草，也不愿试种抗旱果树！"

李通适时举起一捆果苗："省农科院特供的沙地苹果苗，挂果率比传统品种高三成！"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秦霞掏出一个玻璃罐："用烂柿子酿的果醋，想尝的来排队！" 她故意看向王家嫂子，"放心，原料是您家扔在沟渠的烂柿子。"

"我作证！" 刘奶奶颤巍巍举起碗，"霞子教我腌酸茄子，省了一半盐！"

当人群围向果醋罐时，王家嫂子尖叫道："你们都被这狐狸精迷惑了！" 话音未落，一个烂柿子 "啪" 地砸中她后脑勺。

"闹够了没有！" 老支书拄着烟杆起身，"秦霞，李通，带着文件到我屋里来。" 经过王家嫂子身边时，他低声说："把工分账本留下。"

秦霞跨出门槛时，听见王家嫂子对她娘家哥哥说："等着瞧，等李通去省里开会......" 她故意碰落手中的果苗，弯腰捡拾时，瞥见墙根闪过半截藏蓝色裤管 —— 那是公社特派员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