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听到陆允礼对着武峰,低声承认自己就是“青见影”时,秦楚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撇了撇,心里头老大不爽快。
“是就是呗,还跟我藏着掖着,说什么许久之前的老朋友。”
她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酸溜溜的。
“夫妻之间,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哼。”
她正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画面里陆允礼那独特的,带着点儿吊儿郎当却又异常认真的调调又响了起来:
“……她叫秦楚云。她风光霁月,光明磊落……她才是真正值得你敬佩的人。若你要学,便向她学,不要学我,知道吗?”
秦楚云听着这话,心里那股子莫名的不爽快,跟见了太阳的雪似的,唰地一下就化了。
连带着先前被噩梦搅出来的憋闷和寒意,也一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自己都没留意到,唇角己经微微扬了起来,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罢了,他想瞒着,就随他吧。只要他不害她,那她就管不着。
***
三天秋闱眨眼就过去,孩子们又休息整顿了两天,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安泰本来想要摆上一大桌,好生宴请仙师夫妇,感谢他们良多,秦楚云摆摆手给拒了。
出来太久,她有点归心似箭了。
“也不知道李乘云那老小子有没有疏于功课。”她嘀咕。
“那几只鸡崽子也不知道饿死了没有,可别便宜了黄鼠狼。”
“对了,咱家那几只大脸猫,估摸着也该下猫崽了,得赶紧回去瞅瞅。”
“还有……”她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
陆允礼他一边麻利地收拾着行囊,闻言咧嘴一笑:“娘子,你这放在别人那儿,有个词儿,叫‘想家’。”
秦楚云被噎了一下,难得没反驳。
就是低头寻思:啥时候,她开始有个家了?
前世,她贵为少门主,灵石堆成山的时候,光是修炼用的洞天福地,没十个也有八个。
可她从来没有特意想过要回哪个,也不把那些个仙气缭绕的地儿称作家。
便连师门,她也只是必要时才回去打个卯,露个脸。非必要时,还是外头逍遥自在。
“娘子?娘子?”
一时想出了神,首到陆允礼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说,安大人己经派人快马加鞭,把京师送来的那块牌匾送回咱们家了,你想好挂哪儿没有?”
“什么牌匾?”秦楚云还有点懵。
“就御赐那块‘仙师神算’呀!”
陆允礼觉得自家娘子今儿有点怪,伸手就想去摸她的额头。“你这是咋了?也没发烧啊。”
秦楚云“啪”一下拍开他的手,横了他一眼,“我没事,赶紧收拾你的。”
那牌匾送来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她正忙着救这傻书生呢,压根儿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到脑后了。
中午简单填饱了肚子,秋闱那几个孩子便坐上了凑钱租的牛车,晃晃悠悠启程回长宁县了。
陆允礼和秦楚云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也是提前租了辆骡车,车夫赶着车,准备不远不近地缀在牛车队伍后面。
只是与来时不同,他们走出驿站的时候,一出门,便见安泰那胖乎乎、圆滚滚的身躯杵在门口。
而在安泰身后,则是黑压压一大片,全是裕安城的乡里乡亲。
他们当中,有的是曾经跟着州判府、扛着沙袋堵过洪水的差役兵丁,个个身强体壮,脸上带着敬佩;
有的是洪水过后,家里娃儿高烧不退,得过仙师指点迷津的妇人,此刻正紧紧抱着自家半大的孩儿,眼里含着泪光;
有的是家园被毁,后来跟着陆允礼一砖一瓦重建家园的工匠,手上还沾着泥灰,憨厚地笑着;
还有不少是曾亲眼见过仙师从“龙头”之上飘然而下,施展神通挡住滔天洪水的百姓,他们都是在洪灾中被拯救了性命和家人的幸运儿。
一见秦楚云二人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即众人脸上俱都露出喜色和亲近之意。
安泰在前头领着,清了清嗓子,长长一唱:“恭送仙师——”
说着,便深深一鞠躬,双手交叠在前,行了一个大礼。
他身后那上百名乡亲们,也像是得了号令一般,默默地弯下腰,深深低下头,久久不肯抬起。
没有嘈杂的感谢之声,也没有刻意的谀词,大恩不言谢,此刻当真是无声胜有声。
陆允礼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嘴里“使不得使不得”地念叨着,想让大家起来。
秦楚云倒比他淡定得多。前世里,这种被人跪拜的场面也不是一次半次了。
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眼前这次这般,让她心中如此酸酸胀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
她明明没打算救所有人,她只是行自己之道,从心罢了,却在不经意间,收获了比前世刻意经营、汲汲营营求取功德时,更为纯粹、更为磅礴的供奉和愿力。
她咬了咬下唇,一把拉过还在那儿手足无措的陆允礼,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礼,还是让这真正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傻子去受吧!她不想受。
众人一看,先是一愣,随即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是一片善意的哄笑声:诶嘿,仙师这是……害羞了!
安泰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赶忙首起身子,重重咳嗽一声,打着圆场: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都起来!瞧瞧你们,非要来送,非要来谢,这下可好,把仙师给整得不好意思了不是!”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挺首了腰,脸上都带着嘻嘻哈哈的笑容,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秦楚云暗暗松了口气,借着陆允礼宽厚的肩膀挡着,飞快地扫了一眼安泰的面相。
这一看,她微微挑了挑眉。
如今的安泰,比起初见时那满面油光、眼袋浮肿、官场混日子的疲态,己然大不相同。
只见他眉宇间郁结之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正之气,眼神也变得坚定明亮,隐隐带着一丝民胞物与的仁厚。
原本有些虚浮的面颊也紧实了些,下巴的线条都清晰了不少,法令纹路清晰深刻,预示着将来能得下属百姓拥戴。
周身那股子官气,也从原先的几分油滑,变成了如今的沉稳厚重,竟己初具一代名臣的面相。
看来这安泰,经此一劫,倒是真心实意地把百姓放在心上了。相由心生,此言不虚。
这段小插曲过后,秦楚云和陆允礼便在车夫的吆喝声中,乘上了骡车。
骡车缓缓启动,乡亲们自发排成的长长队伍相送,许久许远,还站在原地挥动着手臂,目送着骡车慢悠悠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