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儿寡母

秋风渐起，路边的不知名草儿逐渐缺少了生气，叶子青中带黄，似是弱不禁风的经不起寒意，在风中不断的抖动。

天色渐暗，大强才从河滩上那松软的草上爬起来，准备回家。

往常，他知道母亲早已做好饭菜在等他，也恐母亲担心，总会早到家，今天他有意磨磨蹭蹭的，挨到天黑，是有原因的。

从河堤下来，七绕八拐的，大强鬼使神差般的又走到了二狗叔家的土围墙边停了下来，里面二狗叔和婶子的笑声，夹杂着两口子笑骂声，让大强充满了无限的想象。

自从上次无意间撞到二狗夫妻的私事后，这段时间他竟然像着了魔似的。恍惚间，从黑暗处突然窜出一条狗来，狂叫着向他冲来，大强一个惊吓，脚下踏了空，人直直的摔了下去。

“谁啊？”二狗嫂站在院子中对着外面喊道。

大强做贼心虚，哪敢应答，爬起来，一溜烟的往家跑，身后二狗嫂的骂声，让大强像做了賊似的，心口咚咚直跳。

大强跑到家门口，停下脚步，站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将自已的慌张平复下去。

“大强，你这孩子怎么慌慌张张的？”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关切的问道。

“妈，没事，没事，刚才走路走的快……”大强故作镇静，笑着给母亲说着。一边说着，一边手扶着母亲向家里走去。

“没事就好，这么晚才回来，妈总是会担心的，哎！总是妈不好，让你过不上好日子。”大强妈声音突然变得微弱，到最后竟然哽咽起来。

“妈，您怎么又乱想了，咱们不是好好的吗？别难过了。”大强心中一酸，连忙安抚起来母亲。内心却自责的要命，怪怨自已这些天来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让母亲担心难过。

日子再难也要一天天的过，心中再痛也需慢慢弥合，这就是这对母子在真实写照。

大强在母亲含泪自责后，心里难受极了。母亲为了家，为了他，受尽多少冷眼委屈。自已长大了，不但不能让母亲得到幸福，还惹母亲伤心，自已简直就是个大混蛋，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累了，可以歇歇。苦了，可以笑笑。

而这些都掌握在自已手中，由自已来就决定，他也相信他能让母亲幸福，他一定可以，大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兜兜转转秋已去，寒冬已到。

一场西北风吼后，王家庄已被深深淹没在厚厚的积雪之中，远远看去，尽是白的世界，若不是那高耸的白杨树干，早晨及黄昏的袅袅炊烟，真以为到了世外。

王家庄人终于也能放下农活，一家人围坐在火堆前，聊着家长里短，不再担心田地的荒草没锄，农作物该没收完的事了，厚厚的积雪预示着明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对于土地有着几千年情结的农民，丰收是比任何事都值得高兴的。

大强和母亲俩人围坐在火盆前，新添加的木柴还没燃透，浓烟没有方向的胡乱飘着，熏的大强和母亲眼泪直流，看到对方的窘态又忍不住大笑，当蓝盈盈的火苗开始慢慢蔓延开来，烟气才慢慢小了下来。

大强看着母亲，轻声说:“妈，我想在家帮你干活……。”这是他第一次向母亲提出了不想读书的事，他不愿母亲太累了。

母亲犹豫了片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用再提了，我活着一天你就必须给我把学上完!”

大强不想读书的事，并不是母亲以为的因为家里穷，可他没法说给母亲听，同学们的嘲笑、讽刺，让他实在不愿意待在学校。

在这个村子里，谁家的孩子多，谁就可以横着走，做父母的腰板就硬气的多。可大强不但保护不了母亲，在自已受到欺负时，还要母亲像泼妇一样整个村的谩骂，大强为此很无奈。

大强父亲在世时，体弱多病，也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其它，和大强妈结婚后，多年硬是怀不上，大强父亲为此常生闷气，好不容易盼到大强生下来，高兴过后，反而病情加重了，就如同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一样，在大强不足半岁时，突然撒手而去。

大强妈一个女人，哭的是昏天暗地，她一边拍打着大强爹那冰冷的身体，一边哭诉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啊，你屁股一拍就转身走了，你让我一个女人还咋活啊……。”声音凄惨，响彻整个村子，是呐喊，更是对无望的挣扎。

人死为大，村子里的几个长辈还是牵头安顿了后事。

那天，新翻的土透着丝丝的土香味，人群渐渐散去，天空乌云渐渐笼罩，风将坟边的林子吹的哗哗作响，鸟儿扑棱着飞了出去。大强妈呆呆的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大强，她已哭不出来了，嗓子像被风干的烂肉，没有了一点点水分，眼睛已干枯的如炎日下的禾苗。

许久，许久，当雨哗啦啦下来时，她才突然醒了过来，搂紧了怀里的大强，倔强的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村里走去。她告诉自已，不要回头，他一个死了的人有啥值得留恋呢？浑身湿透，是泪水还是雨水所致，她也分不清楚。

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不单说受人欺负，光是生存都是个问题，以前男人在时，虽然也不受人待见，但起码有所收敛。

现在呢？大强妈变了，以往的温柔没有了，谁要想欺负她一点，她可以到你家门前撒泼打滚几天，什么样的粗话张口就来。这样一折腾，还真没有谁来惹事了，农村人面子看的比啥都重要，如果被人诟病说欺负孤儿寡妇，那也是抬不起来头的。

男人在的时候，虽然也活的窝囊，但终归有个说话的人，有个依赖。现在，所有的委屈都只能自已吞咽，大强妈自已都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次。

人在困境时，要么倒下，要么蜕变，大强妈属于后者。

她变了。

白天她就是村里人口中母老虎，谁家孩子一哭，就拿她来吓唬，孩子们的哭声立马停下，又乖又听话。晚上，她就是一位温柔的妈妈，她给大强讲故事，看着他安然入睡，她的心才踏实下来。

大强从小似乎都知道母亲不容易，干活时趴在母亲的后背上不哭不闹，当母亲闲下来时，静静躺在母亲怀里，大而有神的眼睛看着母亲笑，母亲就乐呵起来，所有的疲惫都没有了，然后低下头来，狠狠在他的小脸上亲上几口。

时间如梭，除了村子里的几个光棍汉，夜里敲门被大强妈绕着村子骂过几次后，终归是平静了，人们对她的厌恶也慢慢好转了些。

一个女人，嫉恶如仇，靠自已扛起家庭，并把孩子健康带大，有几人能做到呢？

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小恩小惠再多也不能令这样一个女人动丝毫心思，又有谁敢小瞧她，风言风语再多，她无所畏惧，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当一个女人像一个男人般努力生活，甚至比男人还要吃苦时，村里人的偏见也就慢慢偃旗息鼓了，大强妈硬是靠着自已的坚韧和对生活的不低头，走出了一条和村里所有人不一样的路。

可孩子们的世界单纯，大强妈曾经泼妇骂街的样子，的的确确的惊吓到了他们，他们不敢轻易惹大强，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大强。。

大强妈的目的达到了，她内心的柔软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爱孩子们胜过一切，她内心的波澜别人是否理解，她已不关心了，只要不欺负大强，欺负她娘俩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