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正午暑气浓重,偌大街道陡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亲卫脸上满是汗水,一路疾驰到三衙府门前,下马时动作匆忙,竟一个翻身滚到地下。
他腰侧的佩剑砸在地上,激起一阵刺耳的声响。
傅觉止站在府门前,面色阴郁,垂下的袖袍间血迹斑斑。
他眼下青黑,闻言偏过头,苍白指尖无意识地在手中卷轴上敲动。
那是皇帝几日前下达的圣旨。
内容无外乎几个字,“刑罚节制,断不可致死”。
可现今牢房里关押的人奄奄一息,娄洲想起几人惨状,不觉噤声,垂头将备好的湿帕递给傅觉止。
朱门后府医竞相奔走,是着急去到牢房给那几人吊命。
“王爷没问出来?”
军司俞明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骨头可真够硬的。”
他觑了一眼傅觉止的神色,宽慰道:“王妃性情坚韧,绝不会出什么事。再让巡防使严加搜查,王爷定能……”
傅觉止紧盯不远处坠马的侍卫,眼底黑沉一片,似是没有在听他说话。
俞明识相地闭上了嘴。
“禀王爷,质库急报!”
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那掉在地上的佩剑被人遗忘,孤零零地躺在日光里。
他一刻不停,从护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双手颤抖着捧给傅觉止,声色因剧烈运动而显得格外不稳。
“两刻钟前,典当行得来一副耳珰……”
亲卫打开匣子,露出其中躺着的一对红玉:“经少府监匠人核验,此物与半月前,呈给王妃的耳珰样式毫无二致。”
热风裹面,吹得人心底焦躁。
俞明意识到什么,眨眼间就听见傅觉止的声音。
“巡检跟上了?位置在哪?”
他闭了闭眼,突然止住话头,没再问下去,只将手中圣旨扔给一旁的太监。
“备马。”
……
昭南被绑着站了一夜。
他腰酸腿疼,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这会儿突然惊醒,孔志明走到他身前,喂他喝了一点肉粥。
昭南老老实实地张嘴,不知为何心脏却狂跳起来。
像是马上要发生什么事。
他想了想,迷惑道:“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心动?”
“……”
孔志明端碗的指尖一抖,撩起眼皮,有些惊恐:“不敢当。”
昭南羞赧一笑,开口解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外面有人找过来了。”
一道人声骤然打断二人的对话。
戈丹一脸阴沉,大步从仓库外走进来,三下五除二将昭南腕间的绳索解开。
“是要搜查,我们得换个地方。”
他一手提住昭南的衣领,猛地往前一扯。
昭南本就站了一晚上,小腿充血浮肿,一下被他拽得跪倒在地。
他咬咬牙站了起来,没去管膝盖上的闷痛,歪歪扭扭地跟着人群往后门走。
脚踝不知道扭了多少下,昭南边跑边抽气,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又不能停。
现在这个情况危急,戈丹本就对他不满,如果自己连累他们逃跑,昭南毫不怀疑,这群人绝对会当场抹了他的脖子。
昭南不想嘎巴一下就死在这儿。
仓库狭小阴凉,脱漆的废旧后门就近在咫尺。
耳边尽是换气的声音,他喉咙干涩生疼,里面似乎烧起了一把火。
昭南跑得西肢酸软,一身冷汗浸透后背,抬起头,看着戈丹一把推开后门。
“咯吱——”
声音刺耳得让人毛骨悚然。
燥热的夏风拂面,与身后是截然不同的温度。
昭南喉咙里满是血锈味,他疼得眼前发黑,惊恐地往后缩,却被迎面伸来的手揽进怀里。
落在后脊的手掌宽厚冰冷,他双腿一软,彻底掉进来人的胸膛。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松木香。
昭南整张脸埋在傅觉止的怀里,眼睛被布料遮挡,视线漆黑一片。
身后炸起怨怼的吼叫。
“昭南!!!”
“你这个骗子!叛徒!我诅咒你日后不得好——”
戈丹被人猛地摁在地上,怒吼间牙齿磕落,满嘴是血。
他叫骂声尖利,带着股浓厚的不甘与怨恨。
只是片刻,刀剑贯穿皮肉的声音瞬间响起。
周遭重归死寂。
昭南身体紧绷,双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全身发抖,心情大起大落,竟连吸气都忘了。
下一瞬,一只手捏住他后颈的,嘶哑声音从身前的胸腔传来。
“呼吸。”
昭南猛地吸气,差点被自己呛住,涣散的双眼重重眨了几下,此刻终于有了聚焦。
他松懈了力气,将自己整个砸在了傅觉止身上。
……
仓库内兵刃碰撞的声音渐消。
娄洲站在马车旁,脚边备了一张轿凳。
不远处是大步走来的傅觉止。
绛紫官服在风中微动,怀里却藏了一个人。
他翘首观望,那正是多日不见,苦着一张小脸的王妃。
娄洲思忖片刻,上前几步。
昭南白净的面容灰扑扑,一身单薄衣衫尽是灰尘,膝盖那块儿的布料正洇出血团。
这是受伤了。
娄洲心中一惊,与看过来的傅觉止对视,然后转身示意跟来的府医上前。
昭南长叹一声,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向傅觉止诉苦。
“我这几天,面对那么多人都没有倒下。”
娄洲听得心情酸涩,不忍道:“王妃受苦了……”
昭南心大一笑:“因为被绑在柱子上了。”
娄洲:“……”
他静默一瞬,上前将轿凳摆好,伺候二人上了马车。
车内清凉,香气也舒缓。
昭南累瘫在傅觉止身上,被半抱着褪去鞋袜。
他的身形本就羸弱,被身侧的傅觉止一衬,就更显得单薄纤细。
府医半跪在地,看着昭南洇血青紫的膝盖,先是细细擦拭周围,再将药膏抹了上去。
昭南疼得轻“嘶”一声。
窗帘外蝉鸣聒噪,西处奔逃的南疆细作陆陆续续被扣押。
他的脚趾莹白,虚虚落在备好的杌子上。
府医上好药后垂着眼,也不敢去看。
昭南有些困倦,过了半晌又邀功似的笑道:“我还挺聪明吧?”
“那耳珰是你专门找匠人打的,听下人们说,这红玉放在宫里也称得上贵重,是要入库上报的……”
“所以我让他们…拿去典当行换银子…”
昭南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是累得很了,连眼皮也渐渐合上。
傅觉止沉下肩,落在昭南脸上的视线晦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放在膝上的手心突然被叩了叩,他垂眼,发现了昭南的小动作,随后又听见他迷糊开口。
“我哪里笨了……”
一连几天,傅觉止如今才放松神经。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将昏睡过去的昭南环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唇角稍稍牵起:“还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