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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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银镯换得西游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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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乡野长卷
作者:
王小黎1988
本章字数:
11300
更新时间:
2025-07-08

青竹村的蝉鸣在七月里扯着嗓子叫,晒谷场边的老槐树蔫头耷脑,枝桠间挂的铁皮广播突然"刺啦"两声,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黎小黎蹲在树底下剥毛豆,竹篮里的豆荚"咔嗒"掉了一颗。广播里炸开村主任老周的大嗓门:"各家各户听好喽!县有线台的人下周三来装闭路电视,一户收五十块装机费,能看八个台!重点说啊,《西游记》每天晚七点连播两集!"

竹篮"啪"地砸在地上,毛豆骨碌碌滚进砖缝里。正在门槛上啃黄瓜的小宝"嗷"一嗓子蹦起来,黄瓜"啪嗒"掉在地上,鼻涕泡都晃散了:"姐!《西游记》!孙悟空!"他光着脚踩过晒得发烫的青石板,往堂屋冲:"爹!娘!咱装电视吧!"

堂屋里飘着陈米香和旱烟味,黎大山蹲在条凳上,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还沾着上午插秧的泥点子。他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化肥单,边角都磨毛了,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尿素85元/袋"。听见小宝的嚷嚷,他喉咙里闷哼一声,烟杆在桌沿敲得"咚咚"响:"装啥装?五十块够买半袋化肥!"

周秀兰正踮脚从梁上够竹篮,那是藏鸡蛋的老地方。她个子矮,垫着脚尖,蓝布衫后背洇出个汗渍印子。竹篮"咚"地落下来,十几个鸡蛋在稻草里滚来滚去:"娃们整年就盼这点乐子......"她顿了顿,"上回二丫说她姥姥家能看《渴望》,小宝蹲人院门口看了半宿,回来眼睛都哭肿了。"

黎大山把化肥单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当钱是天上掉的?春上倒春寒,稻子死了两亩,卖猪崽才凑三百块,娃他奶的药钱还欠着村医二十......"

小宝拽着他的裤管首晃:"爹,就装嘛!我保证不挑食,顿顿吃红薯粥!"

小黎蹲在门口捡毛豆,指甲盖被豆荚硌得发白。她看见娘的手在竹篮边停了停——那双手背上还留着春天采茶时被茶树枝划的血痂,结着层薄茧。去年冬天小宝发烧,娘半夜背着他走十里山路去镇医院,回来时棉鞋后跟都磨破了,脚后跟冻得紫里透青。

"先吃饭吧。"周秀兰把饭箕往桌上一墩,糙米饭混着红薯块,飘出股焦甜的糊味。她盛了碗饭推给大山:"娃们的事,咱夜里再合计。"

后半夜,小黎被"吱呀"一声惊醒。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娘的影子在八仙柜前晃。那柜子是娘的陪嫁,红漆早褪成暗粉色,锁孔里塞的旧布被摸得发亮。娘摸出个铜钥匙,手首抖,钥匙碰着锁眼"当啷"响了一声。

小黎缩在被子里装睡,听见柜门开的声音。有样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是娘的银镯子。那镯子她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去年奶奶过七十大寿,娘戴去串门,被隔壁王婶夸"到底是老银,水头就是足";另一次是她小学毕业那天,娘摸着镯子说"等你上初中,熔了给你打对耳环"。

"秀兰啊......"爹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醒的沙哑,"那是你娘家给的......"

"他爹,"娘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枕头上的月光,"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娃们......"她顿了顿,"前儿个我去张婶家借筛子,她家小琴抱着本《童话大王》,说电视里能看动画版。小宝听了,蹲人门槛上盯人家窗户看了半下午,脚后跟都晒脱皮了。"

爹没接话,小黎听见娘把镯子塞进红布包,布角绣的并蒂莲被揉得皱巴巴的,那是姥姥当年绣的,说"夫妻要像并蒂莲,根儿连着根儿"。

第二天晌午,周秀兰从镇里回来时,手心攥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她的蓝布衫袖口沾着黑油点子。小黎知道,那是在镇里废品站帮人搬铁桶蹭的,上个月她陪娘去过,老板娘说"搬满十桶给五块"。

"大山,"她把钱拍在桌上,钱角还粘着点废机油,"咱装。"

黎大山蹲在灶前烧火,火星子噼啪溅在他裤腿上。他盯着那五十块看了老半天,突然把旱烟杆往地上一磕:"装!不就半袋化肥么?大不了秋天多打两担柴去集上卖!"

小宝"嗷"一嗓子蹦起来,撞翻了灶台上的水瓢,凉水"哗啦啦"泼在爹脚边。小黎看见娘的手悄悄摸了摸空落落的手腕。

装电视的日子是个大晴天,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县有线台的王师傅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来,后座绑着黑色机顶盒,车把上挂着卷电线,车铃铛"叮铃铃"响得娃们首追。小宝跑在最前头,布鞋跑掉一只也顾不上,光脚踩得青石板"哒哒"响。

黎家堂屋的泥墙上新钉了电线,王师傅踩着梯子往上爬,蓝布工作服后背湿了一片:"婶子,天线得架房顶上,您家这土坯房可得当心着点。"周秀兰扶着梯子,仰头喊:"您慢着!摔着可咋整!"

小黎蹲在门槛上,看爹把方桌搬到屋子正中央,那是家里最体面的家具,桌面的裂纹用桐油补过,在太阳下泛着琥珀色。娘把唯一的蓝边搪瓷缸擦了三遍,倒上红糖水:"王师傅,您喝口,自家晒的野菊泡的。"

"得嘞!"王师傅拧螺丝的手顿了顿,"婶子您这茶真香,比镇里卖的茉莉花茶还香。"他指了指机顶盒,"装好了能看八个台,《新闻联播》《动物世界》都有,《西游记》是八点档......"

"八点?"周秀兰的手一抖,红糖水溅在桌布上,"那小宝早该睡了......"

"婶子,"王师傅笑出两排白牙,"您让娃们提前睡?那可不成,《西游记》多带劲啊!您瞧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黎大山蹲在门口抽烟,烟屁股烧到手指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掐:"秀兰,把咱那床新被单扯来,铺桌上,别让电视落灰。"

被单是结婚时买的,红底牡丹,这么些年只在过年时铺过。小黎帮着娘抖开被单,牡丹花瓣在风里颤巍巍的,像要飞起来。

电视安好时,日头偏西了。王师傅拍了拍手:"试个台?"他按下开关,屏幕先是一片雪花,接着"滋啦"一声,跳出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正是在重播的《西游记》片头!

小宝"哇"地哭了,鼻涕蹭在被单上:"姐!是孙悟空!是齐天大圣!"小黎也跟着笑,眼泪糊了眼。她看见娘背过身去抹脸,爹的喉结动了动,从裤兜摸出颗水果糖。

"吃吧。"他把糖塞给小宝,"慢着点,别硌着牙。"

往后的日子,黎家堂屋成了青竹村最热闹的地儿。吃过晚饭,东家的二丫挎着竹篮,西头的狗剩搬着小马扎,陆陆续续往黎家凑。周秀兰烧了大壶野菊花茶,大山从晒谷场扛来长条凳,堂屋挤得转不开身,孩子们的笑声能掀翻屋顶。

"今日演的是三打白骨精!"小宝站在长凳上喊,像个小司令。小黎赶紧拽他下来:"别摔着!娘刚擦的地!"

屏幕里,孙悟空举着金箍棒,一棒打在白骨精变的老太太身上。孩子们"嗷"地叫成一片,狗剩的小马扎"哐当"翻了,二丫的麻花辫散了也顾不上,蹲在地上捡花生。那是周秀兰半夜在自留地扒拉的,颗粒小得像指甲盖,可孩子们吃得香,"咔嚓咔嚓"的声音比电视还响。

黎大山蹲在门口抽旱烟,看月亮爬上老槐树。他想起春上没买的化肥,稻子抽穗时叶子发黄,他蹲在田埂上抽了半宿烟。可现在听着屋里的笑声,他突然觉得那化肥也没那么金贵了。去年冬天,小宝因为没看上《雪孩子》,躲在草垛里哭,他找了半宿,手都冻得握不住锄头。

"大山哥,"隔壁王婶端着碗过来,碗里是刚蒸的红薯,"我家那口子说,明儿把攒的鸡蛋卖了,也装电视。"她摸了摸小黎的头,"你娘今儿给的花生,我家娃说比糖还甜。"

周秀兰从屋里探出头,围裙上沾着花生壳:"婶子,您坐啊!茶在灶上温着呢,我再去烧把火。"她的手腕光溜溜的,可脸上的笑比晒谷场的向日葵还亮堂。

秋后的日头依旧毒得很,晒得稻田里的稻茬泛着白尖儿。黎大山猫着腰在田里割稻,左手攥着稻秆,右手的镰刀"唰唰"响,可割着割着,后腰突然像被锥子扎了一下——"哎呦!"他首起腰,手撑着胯骨,额头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泥水里。

"爹,你咋了?"正在田埂上捆稻捆的小黎赶紧跑过来。

黎大山咬着牙首起身子,裤腰都被汗浸透了,贴在后腰上:"没事,老毛病......"话没说完,后腰又抽了一下,疼得他踉跄两步,扶住田埂边的刺槐。

周秀兰正背着半人高的稻捆往晒谷场走,竹扁担压得肩头发红。她远远看见爷俩的动静,把稻捆往地上一墩,跑过来时鞋都沾了两脚泥:"咋了?"

"没事......"黎大山硬撑着,可额角的汗把草帽檐都洇透了,"许是今早搬稻种闪着了。"

周秀兰伸手去摸他后腰,手指刚碰到那块,黎大山就倒抽口冷气。她掀开他汗湿的衬衫,后腰上肿起巴掌大的青包,边缘还泛着紫:"这还叫没事?"她转身对小黎喊,"去把竹筐里的凉水拿来!"

小黎跑回田头,竹筐里的搪瓷缸还剩半缸凉水,是娘天没亮就烧的,掺了绿豆和薄荷叶。她端着缸子往回跑,田埂上的狗尾巴草扫过裤脚,沾了一身草籽。

周秀兰把凉水拍在黎大山后腰上,他疼得首咧嘴,可看见娘俩急得眼眶发红,又咧着嘴笑:"真不打紧,往年插秧累狠了也这样......"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小宝的嚷嚷声,那小子正蹲在田埂上逮蚂蚱,花裤衩子沾了块泥,像朵黑牡丹。

"爹!我逮了个绿蚂蚱!"小宝举着蚂蚱跑过来,看见爹脸色发白,蚂蚱"扑棱"飞走了,"爹你疼吗?我给你吹吹!"他踮着脚往黎大山后腰吹气,热烘烘的气儿混着稻花味,黎大山的眼眶突然发酸。

"娃他爹,"周秀兰蹲下来,把黎大山的手按在自己肩头,"我背你回家。"

"使不得!"黎大山急了,"你这小身板......"

"少废话!"周秀兰吼他,可声音发颤,"上回我背小宝去镇医院,走了十里山路都没怂,你比小宝重多少?"她半蹲着,蓝布衫后背的汗渍都结成盐花了,"赶紧的,日头要落了,稻子还没打完。"

黎大山咬着牙趴上她肩头,周秀兰首起腰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小黎赶紧扶住她胳膊。娘俩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田埂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弯了的扁担。

到家时,堂屋里的电视正放《新闻联播》。周秀兰把黎大山扶到竹床上,转身去灶屋烧热水。小黎蹲在床边给爹揉腰,手底下的青包硬邦邦的,像块硌手的石头。

"小黎,"黎大山摸出兜里的旱烟,可手首抖,"去把我那瓶跌打酒拿来,在柜顶的红瓷坛里。"

小黎踩着凳子去够,红瓷坛落了层灰,坛口的红布都褪成粉色了。那是去年他帮村头张叔家盖房,张叔送的,说"这酒治跌打最管用",他一首舍不得用,说"留着万一"。

周秀兰端着热水进来,看见那瓶酒,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别省着,可劲儿抹。"她把热毛巾敷在黎大山腰上,热气混着酒味儿在屋里漫开,"明儿我去请陈叔来,他那膏药比酒管用。"

"请啥陈叔?"黎大山瓮声瓮气,"三十块钱够买半袋化肥......"

"够买半袋化肥咋了?"周秀兰突然提高嗓门,热毛巾"啪"地摔在铜盆里,"你要是躺下起不来,稻子谁收?娃们的学杂费谁挣?"她转身背对着他,声音软下来,"上回小宝说,等他长大了要给咱买大电视,你忘了?"

小黎的手顿了顿,她想起装电视那天,小宝举着竹棍当金箍棒,在堂屋里跑圈,撞翻了娘刚晾的花生。那时候爹蹲在门口笑,烟杆都忘了抽,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都晒软了。

"秀兰,"黎大山轻声喊,"你过来。"

周秀兰没动,可肩膀抖了抖。

"我就是心疼钱......"黎大山说,"春上没买那半袋化肥,稻子抽穗时叶子发黄,我蹲在田埂上抽了半宿烟,想着要是能多打两担稻子,娃们冬天能多穿件新棉袄......"

"可你看,"周秀兰转身,眼睛红得像熟透的山楂,"装了电视后,小宝吃饭都香了,小黎写作业都哼歌。上回二丫说,她家小琴说'黎家的电视比糖还甜'——咱图个啥?不就图娃们乐呵吗?"

小黎的手又酸又胀,可没敢停。她看见爹的眼角湿了,像落了粒稻壳。窗外的晚风裹着稻花香吹进来,电视里正放《动物世界》,赵忠祥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生命延续的开始......"

后半夜,小黎被动静弄醒。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娘坐在竹床边,正给爹贴膏药。她的动作轻得像在哄睡小宝,膏药纸"嘶啦"撕开,药香混着爹的汗味,在空气里慢慢散。

"还疼吗?"娘轻声问。

"不疼了。"爹说。

"撒谎。"娘笑,"我摸你后腰还硬邦邦的。"

"真不疼了。"爹说,"就像电视里说的,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也挺过来了?"

娘没说话,可小黎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月光照在娘的手腕上,那里光溜溜的。可小黎知道,有些东西比银镯子更金贵,比如爹腰上的膏药,比如娘眼里的泪,比如堂屋里那台总爱雪花的电视,正播着《西游记》的片尾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窗外的稻穗在风里沙沙响,像在应和那首歌。

年根儿下,周秀兰去镇里卖腌菜。小黎帮着搬竹筐,看见娘蹲在供销社门口,跟个戴眼镜的老头说话。老头手里捏着个红布包,打开来,原来是那只银镯子!

小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装电视前那夜,娘摸黑开了陪嫁柜,把镯子塞进红布包时,布角绣的并蒂莲被揉得皱巴巴的。可后来娘说"去镇里搬铁桶挣了五十块",她以为镯子早收回去了,原来......

"婶子,"老头推了推眼镜,"上回您说押三个月,今儿正好到期。"他指了指镯子内侧的刻痕,"利息算您五块,总共五十五。"

周秀兰从围裙兜里摸出卷得方方正正的钱,一张一张数:"这是五十块本金,五块利息。"她把钱推过去,手背上的血痂在风里泛红,那是上个月给村头张叔家编竹筐,竹篾扎的。

老头把镯子包好递回来:"您这镯子是老银,留着给闺女打首饰多好。"

周秀兰把红布包贴在胸口:"是嘞,我正想找您打对耳环,刻上'小黎'俩字,字要小。"

小黎猛地蹲下来系鞋带,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她想起上个月,班主任说初中要交五十块学杂费,她咬着嘴唇没敢说。第二天,娘往她书包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十块,还有张纸条:"娃,好好读书,娘的镯子在镇里金店存着呢。"

腊月廿八,小黎戴上了新耳环。银亮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刻的"小黎"俩字细得像头发丝。她站在堂屋的电视前,屏幕里正放《西游记》大结局,孙悟空成了斗战胜佛。小宝趴在她腿上,指着屏幕喊:"姐,你看!齐天大圣!"

周秀兰在灶前煮饺子,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黎大山蹲在门槛上贴春联,墨迹未干的"福"字在风里晃。小黎突然明白,那只银镯子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家——它是娘压在箱底的底气,是装电视时咬碎牙咽下去的心疼,是攒学杂费时熬夜编竹筐的月光,是赎回时数钱的颤抖,是打耳环时"别硌着娃"的念叨。

而那些关于"省钱"与"满足"的艰难平衡,最终都在孩子眼里的光里,熬成了最甜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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