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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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界碑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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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乡野长卷
作者:
王小黎1988
本章字数:
4836
更新时间:
2025-06-08

白露那日晌午,赵福贵老汉佝偻着脊背蹲在自家红薯地里撒草木灰。九月的日头依旧毒辣,汗珠子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脖颈滑落,在打着补丁的靛蓝粗布汗衫上洇出片片深色痕迹。锈迹斑斑的铁锹突然"铛"地撞上硬物,震得他虎口发麻,几粒火星从锹尖迸出,惊飞了藏在藤叶间的纺织娘。

"啥鬼东西?"老人啐了口唾沫,浑浊的眼珠在耷拉的眼皮下转动。他拿锹背拨开层层枯藤,青石界碑斜插在土里,上半截爬满墨绿苔藓,下半截沾着新鲜红土。碑面"王"字深深陷在泥中,"赵"字笔画间还塞着半片腐烂的番薯叶,暗褐色的汁液正顺着石纹缓缓下渗。

"狗日的王家!"赵老汉的榆木锹把重重敲在碑面上,惊得正在啄食的灰斑鸠扑棱棱窜上天空。他哆嗦着摸出卷烟纸,就着地头的野艾蒿卷了根土烟。劣质烟叶呛得他连声咳嗽,烟雾缭绕间,二十年前的旧事涌上心头——那年大旱,王家偷挪界碑占了三分水浇地,两家人为此在公社革委会门前打作一团,最后是王老头被剃了阴阳头游街才作罢。记忆里那顶糊满浆糊的高帽,此刻仿佛又在他眼前晃荡。

王家院里,王德全正蹲在梧桐树荫下破竹篾。篾刀起落间,青竹应声裂成细条,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翻飞如银鱼。忽然院门"哐当"巨响,赵家二小子赵建军踹门而入,手里攥着把沾满湿泥的锄头,裤脚上还粘着几片红薯叶。

"王老蔫!你家夜里做的好事!"年轻人脖颈青筋暴起,锄头尖首戳向界碑方向。正在喂鸡的王家媳妇张桂香扔了簸箕,玉米粒撒了一地,惊得芦花母鸡咯咯乱窜。她抄起淘米箩就砸:"小兔崽子反了天了!当年你家扒碑炼铁..."话音未落,陶制米箩在赵建军脚边炸开,碎瓷片划破了他的解放鞋。

两句话点燃了火药桶,王德全的篾刀"当啷"剁在砧板上,刀锋深深嵌进榆木:"六六年你们拆碑炼钢,害得我爹在公社大会上挨批!现在倒打一耙?"他起身时带翻了竹篓,十几根篾条蛇似的在地上游走。张桂香趁机抓起扫帚,竹枝在地上刮出尖厉的声响。

闻声赶来的村民围成个密不透风的圈,赵西叔叼着铜烟锅蹲在墙根,烟袋上挂的玉坠子随着他看热闹的点头动作来回摇晃。两家人很快扭作一团,王德全的蓝布裤腰被扯开线,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裤衩;赵老汉的破棉袄飞出团烂棉絮,在日头下飘得像蒲公英种子,最后粘在了看热闹的孩童发梢上。

村支书赵国强赶到时,正撞见赵家老三举着扁担要砸王家水缸。这个五十有三的老汉鬓角己染霜,此刻却灵活如猿猴,一个箭步夺下凶器:"都给我住手!"他暴喝声惊得梧桐树上的蝉都噤了声,扁担"咣当"砸在青石板上,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人群霎时静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赵国强从中山装口袋掏出个泛黄笔记本,纸页脆得能听见响:"七五年重新丈量村界时..."

"早叫红卫兵烧了!"两家人异口同声。赵老汉突然剧烈咳嗽,咳出星点血沫子落在界碑的"王"字上,暗红的斑点沿着石纹慢慢洇开。张桂香见状,嘴角勾起冷笑:"装病的老把戏!"她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髻,却发现发簪不知何时折成了两截。

月光漫过村委档案室的破窗棂时,赵国强正踩着条凳翻找顶柜。蛛网黏在褪色的"农业学大寨"奖状上,老鼠在"计划生育先进村"的锦旗后窸窣作响,啃噬声混着纸页霉味在室内弥漫。角落里突然传来沙哑人声:"找这个?"

看门的老徐头从阴影里冒出来,右手捏着半张蜡纸,左手拿着手电筒,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活像只佝偻的虾米。灯光下,图纸上的墨迹晕染如泪痕,界碑标记恰在两村争议处。赵国强的手指突然僵住——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王"字,像是被水渍洇开的,边缘还残留着油渍的晕圈。

"那年王家送了两斤香油。"老徐头独眼泛着青光,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不过赵家也塞过五斤腊肉..."话音未落,档案室木门吱呀作响,惊得梁上蝙蝠扑棱棱乱飞,翅膀扇动的气流掀起了桌上积年的灰尘。

霜降那天,两家人聚在地头量地。王德全的铜头旱烟杆当尺子,赵老汉解下裤腰带当准绳。年轻人举着新买的钢卷尺要量,却被老人喝止:"黄历上说今日忌动铁器!"赵老汉的腰带在风中飘荡,磨得发亮的铜扣撞在界碑上叮当作响。

"往左半拃!"

"放屁!该往右两指!"

争执间,赵国强突然指向界碑背面:"这刻的啥?"青苔剥落处露出道浅沟,形似孩童涂鸦。众人凑近细看,只见蜿蜒的刻痕里嵌着陈年积土,蚂蚁正排着队搬运碎屑。赵老汉的孙子突然叫起来:"是棵歪脖子树!"孩子的手指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众人抬头望去,地头那棵雷劈过的老槐树在秋风中轻晃,焦黑的树干上新生出几簇嫩枝,枝桠的走向竟与刻痕吻合。

王德全的烟锅杆吧嗒掉在地上,烟丝洒在刚翻过的土地里:"我爷说过,最早的界碑是照着树位埋的..."他弯腰捡烟杆时,瞥见树根处有半截陶罐,釉色与自家祖坟前供器如出一辙。

冬至祭祖时,界碑前供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赵老汉咬开枚硬币饺,铜板在豁牙间叮当作响:"老碑新位,就当给祖宗挪个向阳地。"缺了角的铜钱滚到王德全脚边,在冻土上划出细痕。王德全往火盆里添纸钱,火光映得他满脸沟壑泛红:"挪了三尺,正好躲开我家粪坑的臭气。"突然一阵穿堂风过,火星子噼啪爆响,惊得两只乌鸦腾空而起,翅膀拍落了碑顶的积雪。

众人抬头望去,老槐树的枯枝在暮色中交错,覆雪处竟显露出个歪歪扭扭的"和"字。赵国强突然发现,界碑底座下压着片青瓷碗碎片——正是七五年丈量土地时,县里工作队员摔碎的那只搪瓷缸残片,缺口处还粘着当年争执时溅上的血迹。

开春犁地时,赵老汉发现界碑旁冒出簇野山菊。嫩黄的花瓣沾着晨露,在料峭春风里瑟瑟发抖。王德全蹲在地头卷烟,顺手递过根自家种的旱烟:"这花...像不像当年你娘嫁妆被面上的花样?"烟丝裹着回忆的醇香,在两人之间缭绕不散。赵老汉接过烟卷时,瞥见对方手背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老年斑。

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震得界碑微微发颤。两个老人不约而同伸手扶住石碑,布满裂口的手掌在冰凉石面上交叠。远处高压线塔上,新装的摄像头正闪着红光,玻璃镜头映出老槐树新抽的绿芽,以及树下那群低头嗅闻野花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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