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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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红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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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乡野长卷
作者:
王小黎1988
本章字数:
4704
更新时间:
2025-06-10

谷雨后的河湾村浸润在的晨雾中,新插的秧苗将水田裁成翡翠棋盘。赵家院里支起的三口铁锅吞吐着白汽,柴火在灶膛里炸裂的脆响惊得枣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碎了一树淡黄枣花。赵老爹蹲在青石门槛上磨刀,豁了口的镰刀在磨石上划出月牙状的锈痕,金属与岩石的摩擦声里掺着儿媳春梅的催促:"他爷,水滚了没?接生婆说就这两天了!"

老人掀起锅盖,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皱纹密布的脸:"急啥?当年你娘生铁柱那会儿,我还在后山挖葛根呢!"铁锅边缘凝结的水珠滚落灶台,在积年的油垢上砸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变故比预产期早半日降临,第三日鸡鸣初啼,婴儿响亮的啼哭刚划破靛青色的晨雾,村头大喇叭突然炸响刺耳的电流声:"紧急通知!县农贸市场检出H7N9阳性样本,即日起暂停活禽交易,各村禽蛋产品禁止流通!"

接生婆抱着新生儿出来时,正撞见赵老爹对着竹编鸡笼发怔。笼底散落的三枚土鸡蛋沾着褐色粪渍,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珠光——这是赵家最后的存货。笼门处几片凌乱的鸡毛随风颤动,仿佛还留着昨日防疫队扑杀家禽时的慌乱。

"红蛋可咋整?"铁柱搓着结满老茧的手掌,古铜色脸庞沁出细汗,"满月要给七十六户送红蛋,这是老辈传的规矩!"院墙外探进几个灰扑扑的毡帽,村民们压着嗓子传递消息:

"我家攒的五十个种蛋全被防疫站收走了!"

"镇上运来八西消毒液,村口消毒池的味儿比农药还冲......"

染坊阿婆挎着竹篮蹒跚而过,篮中鲜红的番茄在粗布下若隐若现:"没红蛋镇不住百日关,娃娃夜里怕是要惊啼......"沙哑的叹息混着腰间银坠子的叮当声,渐渐消融在巷道尽头。

子夜时分的赵家堂屋烟雾缭绕,八仙桌上供奉的送子观音低眉含笑,供盘里却只摆着三枚惨白的鸡蛋。铁柱的旱烟杆在桌角磕出闷响:"要不我开三轮闯趟邻县?"春梅裹着褪色红头巾倚门而立:"使不得!晌午二狗家半车鸡蛋在关卡被截,全浇了消毒液活埋!"

墙角竹篮突然传来"咔嗒"轻响,染坊阿婆枯藤般的手指掀开遮布,二十多个番茄红得灼眼,像是从晚霞里首接剪下的碎片。"用这个。"老人拇指掐破果皮,浓稠的汁液顺着掌纹流入青陶碗,"五八年闹饥荒,我娘用野番茄汁染盖头,新娘子照样坐着花轿出阁。"

铁柱喉结滚动:"老祖宗传的朱砂染蛋......"

"朱砂伤脑!"阿婆滤出碗底籽粒,沸腾的锅水霎时漫开酸甜清香,"你闻这味儿——"水汽在观音金身上凝成露珠,顺着莲座纹路滴落在铁锅边缘,滋起一缕转瞬即逝的白烟。

染蛋那日的争执惊动了半个村落,赵老爹抡起扫帚砸向木盆,飞溅的番茄汁在黄土墙上泼出狰狞图案:"红蛋要的是辰时公鸡血!你这糊弄鬼呢?"铁柱扑身护住陶盆:"总比送白蛋强!前巷王婶家孙子满月没染红蛋,百日咳差点要了命!"

扫帚柄堪堪停在空中,染坊阿婆蹲踞在阴影里,将煮熟的鸡蛋裹进糯米纸。浸透汁液的薄纸贴上蛋壳,在日头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晕。婴儿的啼哭恰在此时穿透窗纸,阿婆托起红蛋迎向光柱:"您细看这纹路——朱砂染的是煞红,我这染的可是活红。"

扫帚"哐当"坠地,赵老爹颤巍巍捧起红蛋,蛋壳上自然皲裂的纹路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舒展蔓延,恰似后山那些栉风沐雨的老松树皮。

满月礼当日的风波超出所有人预料,铁柱的独轮车刚出巷口,防疫站的白色防护服便堵住去路。小周掀开盖布,晨光中百枚红蛋垒成的塔尖泛着玛瑙光泽:"这蛋什么来路?"

"番茄染的!能化验!"铁柱劈手夺过红蛋磕破,雪白的蛋白渗出淡粉汁水。人群却如沸水炸锅:

"赵家拿菜果充数,坏了祖宗规矩!"

"定是染坊婆子搞的鬼把戏!"

阿婆佝偻着挤进人墙,往小周掌心塞了枚温热的红蛋:"你娘生你那晚发大水,接生婆怀里揣着两枚红蛋凫水进村,蛋壳碎得只剩半边......"年轻防疫员指腹着蛋壳凸痕,突然转身高喊:"留十个取样!其余的......快送!"

村西老槐树下,退休教师孙先生扶正玳瑁眼镜,枯瘦的手指捏着红蛋首晃:"《荆楚岁时记》有载,红蛋取丹凤朝阳之象,当以辰时采的公鸡血......"

"先生可记得番茄何时传入中土?"阿婆截住话头。老人下意识推镜框:"万历年间自南洋......"

"万历至今多少春秋?"阿婆将红蛋塞进他中山装口袋,"老规矩是长流水,咱们就是水底托着流的石头。"

车筐将空时,铁柱瞥见阿婆往最后三枚红蛋系红绳。鲜红的丝绦在暮色中翻飞,绾成精巧的平安结。"这是?"

"给关卡防疫员的。"老人眺望村口闪烁的蓝红灯,"今早过检查站,有个蛋滚进草丛了。"

月华漫过染坊翘角飞檐时,阿婆掀开地窖石板。铁柱帮着搬出半人高的陶瓮,揭开封泥的刹那,紫红酱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番茄能存这么些年?"

"你细闻。"阿婆舀起半勺浓酱,月光在勺沿凝成银边。铁柱鼻尖翕动:"掺了酒曲?"

"是河水。"老人指向波光粼粼的河湾,"二十年前化肥厂排污,这水咸得腌菜,倒成就了这坛老酱。"

当铁柱抱着酱坛跨出门槛,夜风送来阿婆的絮语:"跟春梅说,等娃娃周岁,我用这酱染件百家衣。"

赵家庭院悬起百日宴的红灯笼,赵老爹哼着走调的秧歌哄孙子,指尖忽触到襁褓里的硬物——半枚红蛋壳扣成的玲珑盒,内里躺着只磨砂质感的银铃铛。

"阿婆让给的。"春梅将煤油灯芯挑亮,"说是蛋壳护过娃,该给您装烟丝。"

老人攥着蛋壳盒走向染坊,月光下,阿婆正把新摘的番茄铺在竹匾上,鲜红的果实映着星辉,宛如银河坠落的碎片。

"染蛋剩的......晒酱吧。"赵老爹倒空粗布口袋,青红交杂的番茄滚过石磨凹槽。阿婆捡起个裂果对着月亮端详:"您不是说这是胡闹么?"

"胡闹好。"老人咧开缺牙的嘴,"比消毒水味的正经事强!"

婴儿的夜啼穿破窗纸,河湾的水流声里,新封的番茄酱瓮正在发酵。染坊檐角的铜铃随风轻摆,将星光摇落进瓮口缝隙,为那些缓慢转化的菌丝注入银河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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