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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小学褪色的铁门在晨雾中吱呀作响，支教队长林小蔓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听见操场槐树下飘来压低的议论声。穿藏青色对襟衫的孙寡妇挎着竹篮，正跟卖豆腐的老刘头比划："昨儿瞧见周老师收了王瘸子的红包，鼓囊囊的......"
"不可能！"老刘头豆腐担子晃得厉害，"人家大学生图啥？"
林小蔓擦黑板的手加重了力道，粉尘簌簌落在教案本上，遮住了昨夜批改作文留下的红笔迹。靠窗的课桌突然传来响动，穿褪色校服的陈冬冬正慌乱地把什么东西往书包里塞。
"冬冬，交作业了。"林小蔓走近时闻到淡淡的樟脑味，那是留守儿童们常年锁在衣柜里的衣裳特有的气息。
男孩把作业本拍在桌上，封皮粘着的卡通贴纸一角。林小蔓刚要伸手抚平，教导主任王德贵夹着公文包闯进来："县教育局转来的举报信！"他的秃脑门在晨光里油亮亮的，"说你们周末补课收钱？"
操场上的早读声霎时停了。穿碎花裙的支教老师周晓雯抱着作业本愣在门口，别在衣领的微型摄像机闪着红光——那是她们记录家访过程的设备。
"上周六我们是去了王大哥家......"林小蔓想起那个漏雨的土坯房，墙上的奖状被潮气蚀得卷了边，"但他塞给晓雯的是治咽炎的药草。"
王瘸子拄着枣木拐杖撞进教室时，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在他鼓胀的裤兜上。这个因矿难致残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层层展开是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我就想......"他的义肢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让老师给冬冬开个小灶。"
陈冬冬突然掀翻课桌。作业本里滑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油菜花田里，背后是十年前尚未倒塌的矿场办公楼。
"我不要补课！"男孩的嘶吼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我要我妈！"
王瘸子的拐杖重重砸向地面，震得讲台上的粉笔盒跳了跳："你妈跟野男人跑的时候......"
"王大哥！"周晓雯的摄像机对准男人扭曲的脸，"孩子在呢！"
林小蔓蹲下身收拾散落的作业本，发现陈冬冬的作文本里夹着封信。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爬满纸页："妈妈，张婶说你在东莞卖肉，但我知道你肯定在电子厂缝会发光的裙子......"
"都别吵了！"老校长握着铜铃挤进人群，他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抗美援朝纪念章，"去会议室！"
斑驳的绿漆会议桌上，周晓雯的摄像机连接着笔记本电脑。视频里晃动着家访那天的画面：王瘸子从腌菜坛底掏出药草，冬冬蹲在灶台边烧火，火星子溅到露出棉絮的裤腿也浑然不觉。
"停！"老校长突然指着暂停画面里模糊的墙角，"那是什么？"
放大十倍的画面里，褪色的"安全生产标兵"奖状旁，隐约可见铅笔写的算式：600-350=250。陈冬冬突然扑上来合上电脑，指甲在键盘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王瘸子的脸瞬间惨白："矿难赔偿金......娃咋知道的？"
"张小龙的数学本后面也有！"林小蔓翻出作业本，"368-190=178，马娟娟的是425-200=225......"
老校长摘下老花镜擦拭："都是爹妈在外头打工的娃？"
黄昏的炊烟升起时，林小蔓跟着陈冬冬来到后山坟茔。男孩蹲在无碑的土包前，从书包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满用作业纸折的元宝："奶奶说烧够五百个，妈妈就回来了。"
"你每天放学就是来这儿？"林小蔓看见元宝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个都对应着算式差额。
陈冬冬忽然抓起石块在地上划拉："爸爸得250，张叔得178，马阿姨得225......"石块摩擦声越来越急促，"加起来！加起来！"
林小蔓按住男孩颤抖的手，发现他手腕上有深浅不旧的牙印。暮色中飘来王瘸子的呼喊，那声音裹着山风，吹散了最后一缕霞光。
当晚的紧急家长会挤爆了教室，穿工装的父母们陆续从沿海城市星夜赶回，几个女人鬓角还沾着电子厂的彩线头。当投影仪亮起留守儿童的画作时，满墙的"全家福"里都是没有面孔的大人，有个孩子在太阳旁边写着："这是妈妈，在电话里很暖。"
王瘸子拄着拐杖挪到讲台前，红布包里的钱换成了一叠信纸："矿上给的赔偿金，我给冬冬存了定期......"他的义肢磕在讲台边缘，震落了黑板槽里的粉笔灰。
周晓雯的摄像机默默转动，录下后排母亲们压抑的抽泣。穿皮夹克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东莞制衣厂的工牌还在胸前晃动："明天我就把娃他妈接回来！"
"来不及了。"老校长指着窗外闪烁的警灯，"刚接到电话，张小龙爬到移动基站塔上说要找信号......"
夜风撞开教室的破窗，卷走了陈冬冬没烧完的纸元宝。林小蔓望着飘向黑暗的灰烬，终于明白那些算式背后的秘密——孩子们在用最笨的方式，计算着亲情与金钱的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