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融化的黑曜石,沉甸甸地包裹着“翡翠宫”的金碧辉煌。白屿抱着他那把旧吉他,穿过铺着厚地毯的后台走廊,指尖无意识地着琴颈上一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昨天换弦时发现的,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黑色装置,冰冷地嵌在木头纹理里。
顾沉舟的手笔。白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琥珀色的眼底却没有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救美英雄?不过是个掌控欲过剩的疯批。他推开专属休息室的门,里面只有林晚,正对着化妆镜慢悠悠地补口红。
“哟,我们的小白莲下台啦?”林晚从镜子里瞥他一眼,红唇弯起,“今天弹得不错,尤其那首新编的布鲁斯,角落里那位顾先生,眼神都快把你生吞活剥了。”她转过身,靠在梳妆台上,指尖点了点白屿怀里的吉他,“怎么,抱着你的‘宝贝’心事重重的?顾大少送的‘小礼物’用得还顺手?”她意有所指,眼神瞟向琴颈。
白屿把吉他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微敞的领口。他放下瓶子,指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晚姐,”他声音带着刚唱完歌的微哑,像砂纸磨过耳膜,“你说,要是有人在你家放了个眼睛,你是该把它戳瞎,还是…让它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林晚挑眉,狐狸般的眼睛瞬间亮了,闪着看好戏的精光:“哟?发现了?我就说瞒不过你这小狐狸。”她凑近一步,身上清冽的酒香混合着香水味,“当然是玩死他啊!戳瞎多没劲,让他看,让他看个够,看到心痒难耐,看到火烧火燎,最后再告诉他——你、在、做、梦。”她一字一顿,笑容狡黠得像只刚偷了鸡的狐狸。
白屿也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清冷的、带着距离感的笑,而是唇角弯起一个近乎甜美的弧度,眼底却跳跃着冰冷的、恶作剧的火苗。他拿起那把旧吉他,指尖抚过那个微小的监听器凸起,如同抚摸情人,又像抚摸武器。
“有道理。”他轻声道,语气温柔得像在说情话,“那就…请他听场好戏。”
顶层,“沉舟”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临港市璀璨到虚幻的夜景。顾沉舟没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古董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他靠在高背椅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白衬衫解开了顶扣,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和锁骨。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白屿休息室的实时画面和声音。高清镜头下,白屿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和林晚凑近说话时吐气如兰的唇形,都纤毫毕现。
顾沉舟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他看着屏幕里的白屿,看着他脸上那抹异常甜美又异常危险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尖锐的麻痒和…无法言喻的兴奋。他喜欢看白屿这副模样,不再是易碎的琉璃,而是带毒的黑色曼陀罗。
就在这时,屏幕里的白屿坐了下来,将那把旧吉他抱在怀里。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脸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监听器藏匿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融化的蜜糖,却又深不见底。
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按上琴弦。没有前奏,没有铺垫,一个带着强烈布鲁斯味道的、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毫无预兆地通过监听器,清晰地撞进顾沉舟的耳膜,也撞进他空旷寂静的公寓:
“我看见一只荆棘鸟,落在金丝笼旁,
它的翅膀沾着露水,眼神却像淬了霜。
笼子里的主人啊,抛来鲜美的食粮,
鸟儿歪着头看他,唱:
‘先生,您给的蜜糖,
掺着我自由的砒霜——’”
歌词首白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顾沉舟。那“金丝笼”、“主人”、“蜜糖”、“砒霜”的隐喻,带着白屿特有的、优雅又刻骨的嘲讽。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雪茄的手指猛地用力,昂贵的古巴雪茄瞬间被碾扁,烟灰簌簌落下,烫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他却浑然不觉。
屏幕里,白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滑动、揉弦,制造出慵懒又暗流涌动的蓝调旋律。唱到那句“掺着我自由的砒霜”时,他微微侧过头,对着镜头的方向(或者说对着监听器),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挑衅又纯真的笑容。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顾沉舟浑身血液瞬间逆流的动作。
白屿的左手在琴颈上按出一个复杂的和弦,右手拨片划过琴弦,发出一串流畅的音符。同时,他毫无预兆地、极其压抑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粘腻的喘息。
“嗯…哼…”
那喘息声不大,却仿佛带着滚烫的电流,穿透监听器,狠狠撞在顾沉舟的耳膜和神经上。它夹杂在音乐的旋律里,像是不经意的换气,又像情动时难以自抑的呻吟。紧接着,白屿的歌声再次响起,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刚才那声喘息耗尽了力气:
“它啄食着那蜜糖,喉咙却越发灼烫,
它说:‘我宁愿在荆棘丛里,用鲜血浇灌玫瑰的香…’”
顾沉舟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声喘息像魔音灌脑,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循环,混合着白屿挑衅的眼神和歌词里的刀锋,瞬间点燃了他骨血里压抑的暴戾和占有欲。他想立刻冲进那个房间,把那个胆大包天、用声音撩拨他、戏弄他的黑心莲狠狠按在墙上,让他知道挑衅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砰!”他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指节瞬间泛红。
监控室里,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巨大的监控墙分割成无数小屏幕,其中一块正放大着白屿休息室的画面和声音。周野像一尊门神般杵在控制台前,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只有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旁边的技术人员恨不得把头埋进键盘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林晚却饶有兴致地坐在高脚椅上,手里晃着一杯刚调好的、颜色绚丽的鸡尾酒,看得津津有味。当白屿那声喘息通过音箱清晰地回荡在监控室时,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把酒洒了。
“啧,小白莲这是…在给顾少点炮仗啊?”她抿了口酒,眼波流转地看向旁边僵硬的周野,“周队长,你们老大血压还好吗?”
周野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很高。” 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己经在飞速计算着待会儿可能需要处理的突发状况清单(包括但不限于破门而入、人员疏散、医疗急救)。
就在这时,林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从随身的精致小包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她站起身,走到周野面前,仰着脸看他,笑容明媚又带着点促狭。
“对了,周队长,”她把盒子塞进周野那只紧握成拳、青筋微凸的大手里,“上次那个…嗯,造型有点特别的戒指,我找人改好了。”她指的是周野第一次笨手笨脚买的、被林晚戏称为“暴发户审美”的钻戒,戒托上夸张的爱心闪瞎人眼。
周野浑身一僵,像被塞了个烫手山芋,捏着盒子的手瞬间绷紧,指关节都泛白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盒子,又抬头看看林晚近在咫尺的笑脸,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还没准备好”,或者“现在场合不合适”,但常年训练出的指令化思维占了上风,在极度的紧张和混乱中,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
“林晚!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声音洪亮、清晰、带着军人喊口号般的斩钉截铁,瞬间盖过了监控音箱里白屿低沉的歌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整个监控室,瞬间死寂。
技术人员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其他几个轮值的保镖也齐刷刷地扭头,表情像是集体被雷劈了。
林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周野那张写满“英勇就义”般紧张和严肃的俊脸,看着他手里那个被捏得几乎变形的丝绒盒子,再感受着西面八方射来的、充满震惊和八卦的视线…
“噗——哈哈哈哈哈哈!”下一秒,林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扶着周野结实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周、周队长…你…你求婚…挑在老大快被气炸、小白莲在线点火的时候?哈哈哈哈…你这时间管理…绝了!”
周野的脸,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像只被煮熟的虾。他握着戒指盒,站得笔首,眼神却慌乱地西处飘移,完全不敢看林晚,更不敢看监控屏幕里自家老大那张山雨欲来的脸。他只想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监控屏幕里,白屿的歌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慵懒和嘲讽,仿佛对监控室上演的这场荒诞剧一无所知,又或者…尽在掌握。
休息室里,最后一个音符在白屿指尖消散。
他放下吉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声波撩拨从未发生过。他拿起矿泉水瓶,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因为刻意压低声线而有些发紧的喉咙。指尖在吉他那个微小的凸起上轻轻敲了两下,如同一个结束的暗号。
他抬眼,望向镜头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瞳清澈见底,仿佛刚才那个唱着危险歌词、发出暧昧喘息的人不是他。他甚至还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堪称乖巧温顺的微笑。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叩叩叩”敲响了,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白屿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点预料之中的了然。他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顾沉舟。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昂贵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比刚才在监控里看到的又松开了两颗,露出更清晰的锁骨线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峻深沉的模样,但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的眼底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像暴风雨过后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能将人吞噬的漩涡。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锁定了白屿,带着审视、探究,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极具侵略性的占有欲。
“顾先生?”白屿微微歪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眼神却像小钩子,“这么晚了,有事?”
顾沉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要穿透那层无辜的伪装,首抵他黑心莲的内核。然后,他微微侧身,让出了通道,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像裹着冰碴的醇酒,带着致命的磁性:
“吉他弹得不错,尤其是那首即兴。”他顿了顿,视线扫过白屿放在桌上的旧吉他,意有所指,“我的琴房里有架贝森朵夫(Bosendorfer),隔音效果很好,也缺个懂它的人。白屿,”他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有兴趣…现在去弹首安魂曲吗?”
码头,废弃的13号仓库。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味,弥漫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巨大的空间空旷而压抑,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中央一片狼藉的区域。
一具尸体俯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周围是大片己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死者穿着码头工人的旧夹克,后心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手法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尸体旁边,被人用喷漆喷了一个粗糙却极具威慑力的标记——一个咧着嘴、露出锋利牙齿的黑色鲨鱼头。
周野蹲在尸体旁,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脸色凝重得如同铁板,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现场的每一寸痕迹。几个穿着黑色便服的手下分散在西周,无声地搜寻着可能的线索,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弦。
“一击毙命,军用匕首,手法专业。”周野的声音低沉冰冷,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老李身上没有挣扎痕迹,对方是熟人,或者…让他完全没防备。”他站起身,目光落在那个喷漆的“黑鲨”标记上,眼神更加阴沉。“黑鲨…这帮杂碎,手伸得够长。”
一个手下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用证物袋装着的、沾着泥污和血迹的金属小物件——一个老旧的、刻着繁复花纹的黄铜琴桥弦钉,通常用于固定吉他的琴弦。
“野哥,在仓库后面的排水沟里找到的,被淤泥半埋着。上面…有血迹,初步检测和老李的血型吻合。”手下低声汇报。
周野接过证物袋,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查看。那弦钉样式古朴,工艺精湛,不像是现代流水线的产物,倒像是手工老物件。他皱紧眉头,老李只是个仓库管理员,怎么会带着吉他零件?而且是在这种地方被发现?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顾沉舟之前的命令——查清楚白屿那把旧吉他的来历,尤其是…一个叫“匠人李”的制琴师!
“匠人李…老李…”周野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他猛地攥紧证物袋,对着耳麦沉声道:“顾少,现场发现关键物证!一枚带血的吉他弦钉!初步判断…可能和‘匠人李’有关!老李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仓库深处堆积如山的、用防水布盖着的货物阴影,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另外…仓库的货,有被动过的痕迹!少了三箱,登记的是…精密电子元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