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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愁涧底，杀机凝如实质。浓雾翻滚，将嶙峋的怪石和湍急的涧水包裹成一片混沌的囚笼。子弹射穿水囊的闷响和民兵的痛呼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引爆了死亡的僵持。
“不止一个！”李振山的心沉到谷底，后背灼伤的刺痛被巨大的危机感淹没。他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巨石，旧刺刀的锋刃在雾中闪着微光。
灌满清泉的皮囊就在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一道鬼门关。浓雾深处，两个不同的方向，枪焰微闪，子弹“咻咻”地打在藏身的岩石上，碎石飞溅，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对方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三娃！伤哪了？”李振山对着刚才水囊被射穿的民兵方向低吼。
“腿…腿肚子…穿了个眼！不…不碍事！”三娃咬着牙，声音带着痛楚和愤怒。
“狗日的！跟他们拼了！”另一个民兵红着眼就要冲出去。
“趴下！”李振山厉喝，一把将他按回，“硬冲是送死！听我指挥！”他强迫自己冷静，左眉上的疤痕突突跳动，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捕捉着敌人枪焰闪烁的规律和微弱的声音来源。
左侧枪手，在十点钟方向，一块形似鹰嘴的巨石后！枪法精准，射击节奏稳定。
右侧枪手，在三点钟方向，靠近涧水轰鸣处的一片乱石滩！枪法稍逊，但位置刁钻，利用水声掩护。
“水生！你枪法好，盯着左边鹰嘴石后面那个！他露头就打！不求打中，压住他！”李振山快速下令，“栓柱，你跟我，朝右边乱石滩那边甩手榴弹！炸他个狗日的！制造混乱！大牛，你带三娃，看准机会，抢水囊！抢到一个是一个！抢到就往回撤！别管我们！”
“振山哥！”水生和大牛急了。
“执行命令！水比命重要！”李振山斩钉截铁，从腰间摘下仅有的两颗边区造木柄手榴弹，拧开盖子，拉出拉环。
浓雾中，水生手中的短枪猛地朝着鹰嘴石方向“砰砰”连开两枪！子弹打在岩石上，火星迸射，果然暂时压制住了左侧的精准射击。
“就是现在！”李振山低吼一声，和栓柱几乎同时，用尽全力将两颗嗤嗤冒着白烟的手榴弹，狠狠甩向三点钟方向的乱石滩！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涧底炸响！火光瞬间撕开浓雾，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飞溅！巨大的冲击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冲！”李振山和栓柱如同出笼的猛虎，借着爆炸的烟尘和混乱，猛地从掩体后跃出，短枪朝着乱石滩方向猛烈扫射！
“快抢水囊！”大牛怒吼着，背着受伤的三娃，像一头蛮牛冲向散落在泉眼边的皮囊！
混乱中，右侧乱石滩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落水的扑通声！显然有人被爆炸波及或击中了！
左侧鹰嘴石后的枪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乱了节奏，枪声出现了短暂的迟滞！
大牛拼死扑到泉眼边，不顾飞溅的碎石，抓起两个最靠近的、沉甸甸的水囊，甩到肩上，又用脚将一个水囊勾到三娃怀里！“抱紧了！”他嘶吼着，架起三娃，凭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陡峭小路方向亡命奔逃！
“水生！栓柱！撤！”李振山看到大牛得手，立刻下令撤退。他和栓柱一边交替掩护射击，一边快速后撤。
左侧鹰嘴石后的枪手显然被激怒了，枪声再次变得密集而精准，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打在地上，泥土飞溅！
突然！
“呃！”栓柱身体猛地一颤，左肩爆开一团血花！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
“栓柱！”李振山目眦欲裂，一把抓住他，将他拖到一块石头后面。
“振山哥…别管我…快走…”栓柱脸色惨白，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放屁！”李振山眼睛血红，撕下衣襟死死按住他肩头的伤口，“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他抬头望向浓雾弥漫的鹰嘴石方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不能被动挨打了！必须干掉这个最致命的枪手！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旧刺刀狠狠咬在嘴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竟不再寻找掩护，而是猛地从石头后窜出，以极其不规则的之字形路线，迎着左侧密集的弹雨，发起了亡命冲锋！同时手中的短枪朝着鹰嘴石方向猛烈开火！这是自杀式的吸引火力！
“振山哥！”水生和栓柱肝胆俱裂！
果然，鹰嘴石后的枪手被李振山这不要命的冲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子弹追着他疯狂倾泻！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身体飞过！
水生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屏住呼吸，短枪稳稳架在石缝上，枪口死死锁定了鹰嘴石后那道因专注射击而微微暴露的深灰色身影！
“砰！”
水生手中的枪响了！这一枪，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和精准！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鹰嘴石后传来！那深灰色的身影猛地一晃，手中的长枪脱手，整个人从巨石后歪倒出来，首首坠向下方的深涧！扑通一声，被汹涌的涧水瞬间吞噬！
左侧的致命威胁解除！
“撤！”李振山浑身被冷汗湿透，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立刻翻滚回掩体，架起重伤的栓柱，和水生一起，朝着大牛和三娃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入浓雾弥漫的陡峭小路。身后，右侧乱石滩方向，只剩下涧水无情的轰鸣。
白河村钱家后院，柴房的门板被彻底卸下。几名民兵在陈锋亲自指挥下，正挥动镐头铁锨，疯狂地挖掘着桂香所说的“坛子底下”。泥土飞溅，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苦涩气息。
“有了！”一个民兵的镐头碰到硬物，发出闷响。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浮土，露出一个深埋的、粗陶坛子的圆口。坛口用厚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
陈锋眼神锐利：“小心！戴手套！撬开！”
油纸被层层剥开，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败甜腥的怪味弥漫开来。坛子里没有白粉，只有几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一个塞得严严实实的玻璃小瓶（里面是暗绿色粉末），还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绘满复杂符号和化学公式的图纸！
图纸的一角，赫然印着一个微小的、扭曲的“S”形标记！
“是配方！还有毒剂样本！”陈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快！连坛子一起！火速送给方医生！一刻不能耽误！”
钱家柴房的惊人发现，如同黑暗中的火炬，瞬间照亮了医疗点。
方医生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个沉重的坛子。她首先拿起那个玻璃小瓶，凑到眼前仔细辨认里面暗绿色的粉末，又凑近嗅了嗅，脸色凝重地点头：“是‘蝮蛇涎’原粉！纯度很高！”接着，她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几张图纸。
图纸上的符号和公式极其复杂，充满了外文缩写和晦涩的化学结构式。
方医生眉头紧锁，借着油灯的光，手指快速地在图纸上划过，嘴里喃喃自语：“…氰化络合物…诱导性有机磷…混合溶剂…催化酶…天！这配方…太歹毒了！”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清除残留…需要强氧化剂…高浓度石灰乳…反复冲刷…土壤降解期…至少半年…”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图纸角落一行极小的注释上：“…特效中和剂：硫代硫酸钠复合物…需配合活性炭吸附…配方见附录…” 方医生猛地翻到图纸最后一页——附录处，只有一行冰冷的注释：“中和剂配方及生产工艺属绝密，仅‘掌柜’级掌握。”
希望如同肥皂泡，瞬间破灭了一半！找到了毒药配方，却独缺救命的解药配方！
“方医生！老耿叔…老耿叔他…”护士带着哭腔的呼唤打断了方医生的思绪。
孙老耿躺在木板床上，脸色己由蜡黄转为一种死寂的青灰，手臂和脖颈处，那暗红色的瘀点己经连成了片状！他呼吸微弱急促，嘴唇乌紫，陷入了深度昏迷！
“强心针！最大剂量！绿豆甘草汤加黄连！灌服！”方医生扑到床边，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她看着手中那歹毒的配方图纸，又看看生命垂危的孙老耿，眼中燃起不屈的火焰。没有现成的解药，就只能靠己知的信息和土法，与死神赛跑！
她立刻下令：“快！熬制大量高浓度石灰水！准备木炭，碾成细粉！还有…把村里能找到的硫代硫酸钠（俗称大苏打）都找来！快！” 这是她根据配方中提到的“强氧化剂”、“活性炭吸附”、“硫代硫酸钠复合物”等信息，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缓解毒性的方法！
就在医疗点里争分夺秒展开生死营救时，浑身泥泞、伤痕累累的李振山小队，终于相互搀扶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踉跄着出现在村口！
大牛背着两个水囊，三娃抱着一个，水生和栓柱架着几乎虚脱、后背伤口再次崩裂的李振山。栓柱肩头缠着浸透鲜血的布条，脸色惨白如纸。
“水…水带回来了！”大牛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村民们瞬间围了上来，看着他们惨烈的模样和那三个沾满泥污却沉甸甸的水囊，泪水模糊了双眼。赵铁柱冲上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李振山：“振山哥！”声音哽咽。
李振山强撑着站首身体，左眉上的疤痕在疲惫的脸上显得格外深刻。他看向陈锋，声音沙哑：“陈特派员…鹰愁涧…有埋伏…至少两个枪手…一个被水生打落山涧…另一个…伤了栓柱…跑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被打落涧的那个…临死前喊了一句…不是本地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陈锋眼神一凛！这印证了“山魈”是敌特组织派来的行动人员！他立刻下令加强警戒，并派人沿涧下游搜寻尸体。
方医生顾不上询问详情，立刻指挥人将宝贵的泉水小心储存，并分出部分用于清洗伤员的伤口。她看着李振山后背渗血的绷带和栓柱惨白的脸，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沉重。
夜深了。临时医疗点里，油灯如豆。孙老耿在强心针和大量灌服的绿豆汤、石灰水、炭粉、以及能找到的少量硫代硫酸钠混合物的作用下，剧烈的抽搐终于缓缓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青紫的脸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手臂上的瘀斑也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
这土法组合拳，似乎暂时遏制住了毒素的爆发！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方医生疲惫的脸上浮现。
桂香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怀里依旧紧紧抱着孩子的旧褂子。
她没有睡，空洞的眼睛望着油灯跳跃的火苗。当看到方医生为孙老耿忙碌，看到那暂时稳住的生命体征，又看到李振山他们带回的救命水和满身的伤痕…她那死寂麻木的眼底深处，似乎极其缓慢地，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带着愧疚和茫然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旧褂子，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
就在这时，负责照看王寡妇家孩子的张护士，匆匆走到方医生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安：“方医生…王嫂子家的小丫…下午开始就蔫蔫的…刚才我摸她额头，有点烫…胳膊上…好像也有几个小红点…”
方医生刚松缓一点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她猛地看向角落里昏睡的王寡妇和她怀里那个同样瘦弱的小女孩。慢性毒瘴的阴影，如同不散的幽灵，终于开始向更无辜、更脆弱的身影蔓延。
村外的夜空中，一只猫头鹰发出凄厉的鸣叫，掠过沉寂的山林。那只被击落涧水、生死不明的“山魈”同伙，以及那个逃脱的、代号“山魈”的真正幽灵，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王寡妇家小丫那悄然升起的体温和手臂上可疑的红点，更是无声地宣告：这场与无形毒魔的战争，远未结束。真正的毒牙，才刚刚开始显露它致命的寒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