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复杂。刘铮单膝跪在那庞大豺兽的尸体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泥浆混合在一起,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腥臭的血洼里。左膝和右臂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这副身体的极限。
那三个被他救下的人瘫坐在土崖凹陷处,劫后余生的虚脱让他们几乎虚脱,看向刘铮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恐惧和祈求,彻底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敬畏与
灰衣青年缓过气来,挣扎着爬起身,走到那头兀自挣扎的瞎眼豺兽旁,从同伴身上不知哪儿摸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咬着牙,狠狠捅入其咽喉,彻底结束了它的痛苦。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拔那柄造型奇特的匕首,而是拖着虚弱的步伐跑到刘铮身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搀扶他。
“多……多谢壮士……”他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浓重的、刘铮完全无法理解的口音,断断续续,眼神中充满感激与劫后余生的激动。
刘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言不通。巨大的鸿沟比刚才的血战更让他感到无力。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匕首的方向。
青年似乎明白过来,连忙跑到那豺兽尸体旁,咬紧牙关,双手紧握住匕首的刀柄,用力向外拔。
“嗤啦!”匕首被拔出,带起一道微弱的血泉。青年用破烂的衣襟仔细擦拭掉匕首上的污血,小心翼翼地将这把救命的凶器双手捧着递还给刘铮。
暗哑的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内敛却致命的寒光。刘铮接过,握紧刀柄,那股冰冷的坚实感再次传入心底,稍稍平复了激荡的情绪。他将匕首插回腰间那个简陋的皮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就在这时,那个一首沉默、目光闪烁的秃头中年,在另一个青年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刘铮腰间那把奇形匕首和死状凄惨的铁背豺尸体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极力辨认着什么。他走到那头被兽牙吊坠贯穿颈椎的巨豺尸体旁,忍着恶心,伸手在豺兽脖颈皮毛处摸索了几下,猛地用力,拔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半枚染满鲜血的兽牙吊坠!连接处粗糙的皮绳在之前的贯力下己经断掉。
中年人用破衣小心地擦拭掉吊坠上的血污,露出其本体:非金非石,骨质温润却又透着尖锐的冷意,刻痕古老而奇异,绝非凡品。当他翻到吊坠背面时,浑浊的眼中陡然爆发出极度的震惊!
那背面,竟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磨损辨认不清、却依稀能看出是某种篆体字的印记!刘铮不认识,但那中年人和旁边的青年在看清的瞬间,脸色剧变!
“你是……”秃头中年人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刘铮的脸,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置信的情绪而剧烈颤抖,艰难地尝试用更清晰的发音吐出几个字:“……汝……南……刘……”
后面的音调变得极其模糊怪异,完全无法听清。显然,“汝南刘”三个字,或者说这个吊坠背面的印记,对中年人的冲击力极大,以至于他无法完整表达。
刘铮心中一动。“汝南刘”?听起来像地名?还是……姓氏?他似乎在哪里听过?难道这吊坠和这具身体的身份有关?
没等刘铮细想,没等那中年人继续尝试表达。
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却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如同沉重的鼓点,由远及近,从河床的上游方向传来!
咚!咚!咚!咚!
不是兽群!那整齐的、带着压抑力量感的震动,穿透了风沙!
是马蹄声!
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
随之而来的,是若有若无的、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
还有一点……在急促马蹄声间歇,似乎混杂着某种旗帜在狂风中猎猎抖动的声响?
三个难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面对铁背豺时还要惨白!那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掺杂着绝望、刻骨仇恨和无力的死灰!那灰衣青年更是猛地扑到土梁边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恐眺望,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仿佛看到了比怪物更恐怖的存在。
秃头中年人死死攥紧那半块兽牙吊坠,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又如同握着催命的符咒。他望向刘铮的眼神极度复杂,猛然间,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奋力挣脱同伴的搀扶,踉跄着冲到不远处一具死去难民(最开始被豺兽咬死那个)的尸体旁。那尸体手中还紧攥着一根断裂的旗杆。中年人从尸体怀中疯狂地摸索着,最后拽出来半截撕裂的、沾满血污的杏黄色旗帜碎片!
旗帜边缘破碎,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或者字迹被血污完全遮挡),但布料质地和那杏黄色的颜色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标识!
中年人将那团破烂的旗帜碎片和那半块染血的兽牙吊坠,用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姿态,塞进了刘铮满是血污和泥土的手中!动作急促、用力,眼中是拼尽一切也要传递某种信息的决绝!
然后,他不顾刘铮愕然的表情,一把拉住还在呆望河床上游方向的灰衣青年,对着同伴嘶吼了一句,三人甚至顾不上地上的尸体,朝着远离河床的方向,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朝着荒野深处疯狂逃去!仿佛身后有看不见的深渊在吞噬!
刘铮低头看向塞入手中的两样东西:半块带着体温和血渍的骨角吊坠,还有半幅污损不堪、空无一字的杏黄残旗。再抬头看向三个难民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三头巨大的豺兽尸体,最后目光投向了河床上游,那如同闷雷般快速接近的马蹄声来源……
血腥的空气中,风变得粘稠而充满压迫。马蹄声越来越大,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胸口。
是援军?还是……新的猎杀者?
那逃走的三人眼中的刻骨绝望和手中这无字的残旗,无声地昭示着答案。
刘铮死死攥紧了冰冷的匕首和那两样沉重的物件。
身体在剧痛中绷紧。
荒野的第一课,才刚刚开始。
沉重的蹄声,己到百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