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行辕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瓷碗碎裂后药汁滴落的轻响。朱慈烺(抚军大将军)蜷缩在榻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刚刚失控挥出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种被异物侵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殿……殿下?” 孙传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手按在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既想上前安抚,又本能地感到一种强烈的威胁。太医更是吓得在地,面无人色。
朱慈烺猛地抬头,血红的视线扫过孙传庭和太医,那目光中的狂躁与毁灭欲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两人心头一寒。他极力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冰冷邪毒和那股不断滋生的暴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出……出去……都出去!没有孤的命令……不准进来!”
“殿下!您的身体……” 孙传庭还想劝谏。
“出去!” 朱慈烺猛地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一丝狰狞!他抓起榻边一个软枕,狠狠砸在地上!
孙传庭看着太子眼中那抹越来越浓的暗灰色泽,以及那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狂躁,心知此刻再强行留下只会刺激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太医使了个眼色,两人躬身行礼,缓缓退出行辕,并严令所有亲卫退出十步之外警戒。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行辕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朱慈烺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锦被之中,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冰冷而剧烈地痉挛。
冷!刺骨的冷!仿佛置身于万丈冰窟,连骨髓都要被冻僵!
热!焚心的热!五脏六腑像被投入熔炉,灼烧得他几乎要尖叫!
更可怕的是那无休无止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以及……那股越来越难以压制的、想要摧毁一切、撕碎一切的暴戾冲动!他的理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脑海中不断闪过景阳宫偏殿那翻滚的黑雾、方正化暴毙的惨状、还有……那方螭虎纽上传国玉玺底部刺目的暗红锈斑!
“玉玺……毒……父皇……” 混乱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撕咬着他的意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对那玉玺的剧毒会有如此强烈的感应?为什么仅仅是想到它,体内的邪毒就翻腾得更加剧烈?难道……难道这毒……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他混乱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格物院最深处的密窖,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地底的岩石还要凝重寒冷。
巨大的三重铅盒被放置在特制的石台中央,外层包裹着浸透银液的厚棉被,如同一个巨大的茧,隔绝着内部未知的恐怖。旁边一个稍小的铅盒,则封存着那个被银网包裹、曾经是“李千户”的诡异存在,此刻它似乎陷入了沉寂,不再蠕动。
石台旁,宋应星双目赤红,头发凌乱,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架经过特殊加固和密封的高倍显微镜。他小心翼翼地用银质长镊,从骆养性右臂那片青灰色印记边缘,极其轻微地刮取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皮屑样本,置于特制的载片上。载片周围,用融化的银液密封了一圈。
显微镜的视野内,景象让宋应星倒吸一口冷气,握着调焦旋钮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发白!
与之前在玉玺和水源中观察到的菌体不同,骆养性皮屑样本中的“邪菌”,形态发生了剧变!它们不再是相对独立的杆状或球状,而是如同无数极其微小的、暗灰色的、扭曲纠缠的菌丝!这些菌丝如同活物般在视野中缓慢地蠕动、盘绕,并且……它们似乎对银液有着极强的耐受性!虽然被银液包围,蠕动速度减缓,但并未像普通“噬铁菌”那样迅速死亡!更可怕的是,这些菌丝正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载片上那片刮取下来的、属于骆养性自身的新鲜皮肉组织“爬”去!它们像贪婪的寄生虫,试图钻入健康的血肉之中!
“共生……侵蚀……” 宋应星喃喃自语,额头上冷汗涔涔。这邪菌在骆养性体内,找到了新的宿主模式!它们没有立刻杀死宿主,而是在缓慢地侵蚀、改造、试图……共生?或者说,将宿主变成它们的……傀儡?
就在这时,一名格物院吏员跌跌撞撞地冲进密窖,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大……大人!不好了!德胜门急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突染急症!症状……症状与方正化公公和骆大人……极其相似!孙将军说是……奇毒!”
“什么?!” 宋应星如遭雷击,猛地从显微镜前抬起头,眼前一阵发黑!太子……也中毒了?!这怎么可能?!太子并未接触过玉玺,也未去过景阳宫!
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难道……这菌毒,能通过……意念感应?或者说,持有玉玺母体的皇帝陛下无恙,而接触过玉玺或其衍生毒源的太子和骆养性,却成了被锁定的目标?!
“骆大人!骆大人!您感觉如何?” 旁边负责照料骆养性的医官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
宋应星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首强忍痛苦、闭目调息的骆养性,此刻身体正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被菌毒侵蚀的右臂,那片青灰色的印记,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深沉!边缘处,几条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灰色纹路,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肩头和胸口方向蔓延!而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精神冲击!
“呃……殿……殿下……玉……玉玺……” 骆养性无意识地呻吟着,声音模糊不清,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仿佛在梦魇中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宋应星的心沉到了谷底!太子毒发,骆养性体内的菌毒也突然加剧!这绝非巧合!这邪菌……恐怕拥有某种……群体意识?或者……对特定的“目标”有着超乎想象的感应能力!玉玺是母体,而中毒者,无论相隔多远,都可能被其影响,甚至……被其控制?!
“快!取强光!水晶棱镜!对准骆大人的手臂印记!” 宋应星嘶声吼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记得光能克制黑雾!
几名工匠手忙脚乱地搬来水晶棱镜,调整角度,将数盏特制牛角灯的光线汇聚,形成一道炽亮的光束,猛地照射在骆养性右臂那片蔓延的暗灰色印记上!
“滋——!”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刺耳声响!骆养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被强光照射的印记区域,皮肤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被灼烧!那些正在蔓延的暗灰色纹路,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收缩了一下!
有效!光能压制!
然而,这压制似乎激怒了骆养性体内的邪菌!他猛地睁开双眼!那眼神,竟与行辕中朱慈烺失控时的眼神,有七八分相似!充满了狂躁、暴戾和……一丝非人的冰冷!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左臂猛地一挥,竟然将旁边一个沉重的铅制工具箱狠狠扫飞出去!
“砰!” 工具箱砸在石壁上,发出巨响!
“按住他!快!” 宋应星惊骇欲绝!骆养性可是顶尖高手,一旦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几名身强力壮的格物院护卫扑上去,试图按住挣扎的骆养性。然而此刻的骆养性,力量大得惊人,仿佛激发了某种潜能!他仅凭左臂,就将两名护卫狠狠甩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密窖中央那个最大的、封存着黑盒残骸的三重铅盒!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原始的、贪婪的渴望!
“盒……盒子……给我……” 骆养性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吼,挣扎着想要扑向铅盒!
“拦住他!绝不能让他靠近铅盒!” 宋应星魂飞魄散!那铅盒里的东西是万毒之源!骆养性若被其吸引,后果不堪设想!
护卫们拼死阻拦,密窖内顿时一片混乱!骆养性状若疯魔,左拳如锤,将靠近的护卫击退,右臂那被强光照射的印记虽然暂时被压制,不再蔓延,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就在这危急关头——
“咻——啪!”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尾部带着细长银链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密窖入口处射来,精准无比地钉在骆养性左肩的穴位上!弩箭上涂抹着强效的麻药!
骆养性身体猛地一僵,狂暴的动作瞬间停滞,眼中的狂躁迅速被迷茫和痛苦取代,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众人惊魂未定地望去。只见密窖入口处,朱由检(陈默)不知何时己经到来。他身着玄色常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手中正拿着一架精巧的银质手弩。王承恩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的狭长木盒。
“陛……陛下!” 宋应星和众人慌忙跪倒在地。
朱由检没有看他们,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骆养性,扫过他那片被强光照射后依旧狰狞的印记,最后定格在那个被护卫们死死护住的三重铅盒上。
“朕都知道了。”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他缓步走到石台前,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仿佛要穿透厚厚的铅盒,看清里面那邪物的真容。“太子毒发,骆卿异变……皆因此物,因其源头。”
他猛地转头,看向宋应星,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宋应星!告诉朕!这邪菌,是不是……能惑人心智?能隔空感应?甚至……能通过血脉相连者传递?!”
宋应星浑身一颤,伏在地上,声音苦涩而艰难:“陛……陛下明鉴!微臣……微臣虽无确凿实证,然太子殿下与骆大人之症状,与接触玉玺邪毒者关联紧密,且相隔甚远却近乎同时发作,骆大人更对毒源铅盒产生……本能渴望!此等现象,绝非寻常毒素所能解释!微臣……微臣大胆推测,此邪菌……恐……恐有精神侵蚀之能!或……或能通过某种‘联系’,遥相感应!至于血脉……微臣不敢妄言,但太子殿下乃陛下血脉至亲……”
后面的话,宋应星没敢再说下去,但意思己经昭然若揭。
密窖内死一般的寂静。护卫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王承恩捧着木盒的手,微微颤抖。
朱由检(陈默)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拉得很长,如同沉默的深渊。他缓缓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是那颗属于崇祯帝朱由检的心脏在跳动,也是属于现代灵魂陈默的意识在思考。自己重生于此,与这具身体血脉相连……自己,会是这邪菌的下一个目标吗?还是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自己暂时免疫了这种侵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承恩捧着的那个狭长木盒上。那里面,装着他苏醒后,为了以防万一,命王承恩秘密仿制的一方……假玉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冰冷的心湖。
“王承恩。”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奴在。”
“打开它。”
王承恩依言,小心翼翼地解开明黄绸缎,打开木盒。一方同样螭虎纽、同样羊脂白玉质地的“玉玺”,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虽然形制、雕工都极尽模仿之能事,但缺少了真正传国玉玺那种历经千年沉淀的温润神韵和历史的厚重感,显得有些……“新”。
朱由检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握住了这方冰冷的仿制玉玺。
在所有人惊骇不解的目光中,他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几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果然……感觉不到。”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确认某个猜想。随即,他抬起头,看向昏迷的骆养性和那个封存着真正毒源的三重铅盒,一字一句,如同金铁坠地:
“宋应星,听旨!”
“微臣在!”
“朕要你,立刻、马上,以这方‘玉玺’为模本,” 朱由检举起手中的仿制品,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给朕造一个……更大、更坚固的铅盒!一个足以彻底封死那‘毒源’的……铅棺!”
“然后,将景阳宫挖出的那个黑盒残骸,连同里面那团‘心脏’,给朕……严丝合缝地……装进去!”
宋应星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陛下这是要……用假玉玺为诱饵,为真毒源打造一个绝对隔绝的囚笼?但……这能骗过那拥有诡异感应的邪菌吗?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三重铅盒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近乎残忍的冷静:
“朕倒要看看,当它彻底‘听’不到、‘感’不到外面,也‘联系’不到它那些‘子体’的时候……这来自地狱的毒物,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至于太子和骆卿体内的‘毒’……” 朱由检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给朕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解药!或者……找出彻底毁灭它们的方法!”
密窖内,只剩下皇帝冰冷的话语在石壁间回荡,以及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那方被皇帝握在手中的仿制玉玺,在灯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一场以假乱真、隔绝母体的生死豪赌,就此拉开序幕。而远在德胜门行辕内,正与体内邪毒进行着殊死搏斗的太子朱慈烺,他体内那狂躁的邪毒,是否会因为母体被隔绝而产生变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