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重归寂静。
江念川缓步走到那个被“光顾”的角落,目光落在药架上——那个小小的空缺处,瓶底带起的些许白色粉末还残留着。
那张素来清冷如高山白雪的脸上,极其迅速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并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浅笑。
那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旋即消失无踪。
柳渡渡一路狂奔回莲阁“砰”地关上房门,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胸腔里那颗心还在疯狂地“怦怦”乱撞,像是要挣脱出来。
她摊开汗湿的手心,那粒小小的清心丸静静躺在那里。
然而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方才药房里的画面。
那指尖的冰凉,他垂眸时的睫影,还有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药香……
那触感,那气息,仿佛现在还烙印在她的手腕上,灼热滚烫,久久不能散去。
哎,咋就那么迷人呢!
左丞相府。
书房内,名贵的冷香烧得恰到好处,缕缕青烟在暖融的空气里盘绕。
本该是安神静气的雅物,却生生被这间屋子吸尽了温度,只余下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冷意。
裴玄舟一袭白色寝衣,此时正闲散地靠在铺着整张白貂皮的软榻上,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剔透的琉璃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棋盘上轻敲。
阶下,一名黑衣探子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压得极低,将前些日公主府内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报着。
“……昭慧公主索要步言,三八公主不允,后可能为断其念想,便当着满屋下人的面,说……说她与那影卫早有肌肤之亲,还说……”
探子说到此处,声音不自觉地更低了,头也垂得更深,几乎要埋进地里。
“说什么?”裴玄舟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探子喉头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还说……那影卫床弟间的功夫,天下第一。”
“嗒。”
裴玄舟指尖的琉璃棋子终于不再悬空,轻轻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格上,发出一声格外清晰的脆响。
他缓缓掀起眼帘,那双天生带着泪痣的眼此刻深不见底,非但没有一丝波澜,唇角反而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知道了,下去吧。”
探子如蒙大赦,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快速退了出去,首到厚重的书房门在身后合拢才敢大口喘气,一股寒气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自己跟了裴玄舟这么多年,他知道,每当相爷越是平静的时候,便越是危险。
书房角落,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正跪伏在不远处,用一块细软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地面。
那丫鬟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的贵人。
裴玄舟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最终懒洋洋地落在了她身上。
“你,”他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过来。”
小丫鬟浑身一僵,心头猛地一跳,慌忙放下布巾手脚并用地膝行几步上前。
“大人……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扬起脸,一张清秀的小脸毫无血色,只剩下满眼的惊惶。
裴玄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那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闲谈的意味:“今日抹了什么味的香膏?”
小丫鬟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问话,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才结结巴巴答道:“回……回大人,是……是新制的桂花香。”
“桂花……”裴玄舟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只是那笑意却只浮在表面,眼底深处却是冻彻心扉的漠然,一丝阴森的寒气悄然弥漫开来,“本相最闻不得这股子甜腻味儿,呛得人……头疼。”
他歪了歪头,像是真的被那虚无的香气熏得不适,语气随意:“这味道,让本相想起了一些……不清不白不知廉耻的人和事。你既喜欢这味道,便永远留着吧。”
小丫鬟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未能理解这轻飘飘话语下的杀机,只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瞬,那柔和的声音,吐出了淬毒的利刃:
“去殿外廊下跪着,赐自缢。”
丫鬟瞬间懵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破碎的音节:“大……大人?奴婢……奴婢……”
“嗯?”裴玄舟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的疑问,“还不快去?是想让本相帮你?”
那目光如有实质的冰锥,刺得丫鬟所有求饶的话都冻结在喉头。
左相大人的性子……求饶,不过是徒增痛苦,死得更难看罢了。
她抖如筛糠,连滚爬的力气都几乎丧失,最终在门口侍卫无声的注视下被拖了出去。
刚退到门口还未走远的探子,听到这话浑身一个激灵,头皮瞬间炸开。
他猛地明白了,那看似不相干的桂花香,那句轻飘飘的“不清不白、不知廉耻”,究竟指的是谁!
相爷这是……迁怒了!
是夜,天公不作美。
铅灰色的乌云沉沉地压着天幕,狂风卷着鹅毛大雪疯了似的抽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脆响,如同鬼魅在窗外哀嚎。
莲阁内虽温暖如春,柳渡渡却被这骇人的风雪声搅得心神不宁。
她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步言那张被气红的脸,一会儿又是江念川那清冷疏离的眼,最后,全都被窗外那阵阵凄厉的风声所取代。
不行,太吓人了!这鬼地方的风雪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她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抱起自己那个塞满了棉花又软又大的枕头,连外衣都来不及披,蹬上鞋就往外冲。
清心阁的门扉被敲响时,江念川正欲熄灯歇下。
他拉开一道门缝,狂风卷着雪沫子立刻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