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他,杜霆突然意识到,填完土,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娘了,换做是谁,都会舍不得吧。
詹蕴夕没力气哭闹,趴在杜霆肩上,眼泪一串一串从眼窝里涌出来,哭到最后,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轻轻地抽搭,杜霆触到他的眼神,心软了,没再责怪他,手轻轻揽住他的腰。
“如果舍不得,那就再待会儿,不过人己经走了, 你再难过也没用,还是早点让你额娘安息。”
杜霆没有催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杜霆肩膀湿透了,詹蕴夕哭完了,抹抹眼睛,抬起头,“带我上去吧。”
詹蕴夕浑身,又受了伤,自己根本上不去,上面垂下一条绳子,杜霆一只手抓住绳子借力往上爬,一只手揽住詹蕴夕的腰,带着他慢慢从坑里爬上来。
“填土吧。”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抄起铁锹,飞快地往墓坑里填土。
土埋好后,找匠人刻了碑,忙活到傍晚天擦黑才办完丧事。詹蕴夕腿一软,倒在杜霆怀里。
他身上有伤,又伤心过度,身体很虚弱。手是冰凉的,额头滚烫。杜霆抱起他,放进车里。
顺子问道:“少爷,去哪啊?”
“回家吧,别院太远了,开到那里要一个时辰,他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赶紧吃药。”
杜夫人也没说什么,默许了杜霆带詹蕴夕回家。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娇滴滴的没有自保能力,不带回家,还能怎么办呢?
杜霆就这样水灵灵带着詹蕴夕回了杜公馆。
卢叔和雨柔也一同来了。
杜夫人请了大夫到杜公馆,大夫检查了一下说是身子虚,受了风寒,开了些清热退风寒的药,熬了让喝,只是发热一时退不下去,詹蕴夕烧得浑身冒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雨柔在房里伺候着,一块帕子蘸着冷水,在额头上擦了又擦。
杜霆忙了一天,身上很疲惫,洗完澡躺在自己房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不知怎么的,眼前总是浮现詹蕴夕悲伤的眼神,他的眼神纯净得让人心疼,像失去母鹿的小梅花鹿一样。
杜夫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杜霆,把牛奶喝了,今儿在西郊忙活一天,你没好好吃饭。”
“谢谢娘。”
杜夫人乐了:“傻小子,怎么还跟娘客气上了?快喝牛奶,喝完早点睡觉。”
杜霆望着自己的娘,心里难免又想起詹蕴夕,娘多么好啊,詹蕴夕的娘也像自己的娘一样这么慈爱吧,可他娘今天被埋进黄土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在地下,再也不会出来了,他再也没有娘了。
他舍不得自己的娘,所以今天他痛苦地跳进坟坑里。
想到这里,杜霆心里难受。
披上衣服起来,客房的灯还亮着,他走过去悄悄打开一条缝,雨柔坐在床前,正用帕子给詹蕴夕擦额头。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他怎么样,退烧了吗?”
雨柔有点怕他,连忙站起来要行礼,杜霆摆摆手示意不用。
雨柔摇摇头:“还没有,额头还是烫的。”
詹蕴夕在床上裹着棉被发抖,雨柔央求道:“杜少爷,我们家小贝勒冷,求您再让下人帮我们拿条厚棉被吧。”
杜家不缺棉被,可这并不是一条棉被能解决的问题。杜霆读了三年军校,也没少上战场实战,懂得些医学知识,生病的人身体虚,怕压,多盖棉被反而不舒服。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有个人进被窝帮他暖身。
可雨柔是个丫头,这事儿她做不得。
思来想去没有好法子,只能叫府里人多拿几个炭盆进来烤火。
炭盆拿进来后,屋子里暖融融的,他和雨柔待在屋里一个劲儿冒汗,詹蕴夕也出了点儿汗,额头不那么烫了,呼吸渐渐均匀。
雨柔也累瘦了一大圈,看着面黄肌瘦的,一整夜没合眼。
“你去休息吧,我找榛子过来伺候。”
榛子是他娘杜夫人身边的小丫头,从东北关外带过来的。杜夫人夫妻二人不喜欢铺张浪费,偌大的杜公馆只有榛子一个使唤丫头,不过平日里杜老虎和杜霆父子二人都在军营,府里只有杜夫人一人,而且她身体强壮,也不矫情,不需要人照顾,府里有榛子一个丫头就够了。
“多谢杜少爷,不过还是我亲自照看小贝勒吧,别人照看我不放心。”
这丫头倒是忠心。
睡到第二天中午,詹蕴夕才慢慢醒过来,雨柔端着粥碗喂他吃粥,粥有些烫,是黄澄澄的碴子粥,口感不是很好。喝了两口,詹蕴夕就不肯再喝。
“爷,再喝点儿吧,您的病还没好,得多吃点热食。”
“不好喝,我要喝虾粥。”
雨柔为难道:“爷,将就着吧,咱们现在寄人篱下,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不好开口跟人家要虾粥。”
“拿走,我不喝。”
雨柔央求:“爷,再吃点吧。”
詹蕴夕火了,竟抬手扇了雨柔一巴掌,那半碗碴子粥也倾覆在身上,手都烫红了。
“说了不吃,那么多废话。”
雨柔收拾了狼藉,温声安慰道:“爷,您别生气,我去求杜公子,让他帮忙叫下人做点虾粥送过来。”
雨柔只得来求杜霆。
“杜少爷,我们家小贝勒喝不惯碴子粥,能不能让厨房做些虾粥?我们不白吃,等贝勒爷好了,我和卢叔出去做工。挣了钱还给府上。”
杜霆抬眼一看,问道:“你脸上的印儿是谁打的?詹蕴夕他打你?”
雨柔不敢说实话:“不是,不关贝勒爷的事。”
杜霆皱着眉头:“不是他,那是我杜家人打的?”
“不是。”
杜霆明白了,肯定是詹蕴夕嫌碴子粥不好喝,生气打了雨柔。
这丫头真是忠心,忠得有些愚了。
不过,詹蕴夕这抬手就打人的毛病,得治。
杜霆又去厨房盛了一大碗碴子粥,碴子粥怎么了?他们全家都爱喝碴子粥,怕詹蕴夕肠胃娇弱,他娘今天还特意吩咐榛子把玉米碴子磨细点呢,她们平时吃的是粗碴子粥。
杜霆首接把粥放在詹蕴夕桌子上,面无表情。“把粥喝完,一点儿也不许剩。”
詹蕴夕望了望粥,明白了,敢情是雨柔这贱丫头去告状了, 杜霆这是找他算账来了。
“拿走,这是牲畜吃的东西。”
杜霆怒了,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摔在地上,“你说谁是牲畜?我们杜家救了你,为你额娘办丧事忙前忙后,到头来是牲畜,雨柔昨晚照顾你一宿没合眼,守了你一夜,你抬手就打,你有没有良心?”
“雨柔是我家的丫头,我打她怎么了?用得着你心疼?”
“你记住,这不是詹王府,是我杜公馆,我们杜家不准随便打下人。”
杜霆跷着二郎腿儿坐在床上,指着桌上的碴子粥:“喝了。”
“我就不喝,你能怎么样?”
“我有的是办法治你,你最好听话。”
詹蕴夕翻了个白眼,突然抬手把那碗粥打翻,粥撒了一地。“要喝你自己喝。”
“好,这是你自找的。”杜霆走出去,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粥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小竹筒一样的东西,顺手把门锁上。
詹蕴夕有点害怕,往床角缩了缩:“你要干嘛?”
“你现在认错喝粥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