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茫的晨光,如同金色的尘埃,无声地洒落在乱葬岗边缘那片简陋的凹地。光芒穿透冰冷的空气,落在张承砚死寂的胸膛上,落在那枚紧贴心口、散发着温润青光的青蚨钱上,也落在那由颤抖指尖刻画的、简陋却虔诚的双层同心圆阵纹上。
嗡…
青蚨钱如同被阳光唤醒的活物,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深潭涟漪的轻鸣。钱币上那口衔铜钱的怪异昆虫图案,青光流转,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这天地间第一缕微薄的生气。那简陋的阵纹,在晨光与青光的微妙共鸣下,竟真的被赋予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势”。凹地中原本散逸、稀薄的地脉之气,如同被无形的溪流引导,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阵纹中心——张承砚心口的位置汇聚、渗透。
死寂。
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如同深埋地底的寒玉。灰黑色的毒纹如同狰狞的蛛网,爬满的脖颈和脸颊,散发着不祥的死气。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淌,只有晨风掠过枯草的呜咽。
突然!
那紧贴他心口的青蚨钱,极其轻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从胸腔内部,极其微弱地顶撞!
紧接着!
“咚…”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异常清晰的搏动声,从张承砚死寂的胸膛深处传来!
那声音,如同被亿万载玄冰封冻的龙脉之心,在感受到地气与生气的微弱滋养后,终于…极其艰难地…挣裂了第一道冰封的缝隙!开始了属于生命本源的、顽强而艰难的搏动!
一次…
两次…
间隔漫长而艰难,每一次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沉凝不屈的意志!
这微弱的心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张承砚被剧毒和死寂冰封的意识深渊中,荡开了一圈涟漪!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冰冷…刺穿灵魂的冰冷…
还有…那焚尽一切的仇恨之火…马阎王狰狞的刀疤…血债印幽暗的符文…父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康乐沟被血色浸染的溪流…
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黑暗中疯狂旋转、撞击!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呻吟般的痛苦气流,从张承砚紧抿的乌黑嘴唇中逸出。他那被灰黑毒纹覆盖的眼睑,极其艰难地、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缝隙!
暗金色的瞳孔,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灰黑血丝,浑浊不堪,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眼神涣散、茫然,仿佛刚从亿万年的冰封中苏醒,无法聚焦。只有瞳孔深处,那一点被仇恨点燃、被生机强行唤醒的微小火种,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他醒了!
从死亡的边缘,被那简陋的聚气阵纹、青蚨钱的奇异生机和自身血脉深处最后一点龙气本源,强行拽了回来!
意识如同破碎的镜面,艰难地拼凑着。
身体的感觉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冰冷刺骨!剧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西肢百骸!尤其是左臂断箭处和心口,如同有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疯狂噬咬!沉重的麻木感包裹着全身,连动一下手指都如同搬动山岳般艰难。
他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身下冰冷的土地,以及…心口位置那一点微弱却温暖的青色光晕。
青蚨钱…
聚气阵…
苏小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他猛地想转头去寻找,脖颈却如同生锈的铁门,只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轻响,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嗬…嗬…”沉重的喘息带着血沫从他喉咙里涌出。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强行稳住心神。涣散的瞳孔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属于风水师的本能,开始感受自身和周围的环境。
体内,一片狼藉!
龙气本源枯竭如荒漠,仅剩下心口位置被青蚨钱光芒强行温养、艰难搏动的一丝微弱火种。经脉如同被冰封的河道,充斥着灰黑(龙煞残余)与乌紫(鬼头弩毒)交织的粘稠“冰凌”,疯狂地侵蚀着残存的生机,堵塞着任何气机流转的可能。左臂更是如同死物,彻底失去了知觉,毒素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躯干蔓延。
死局!
以他现在的状态,体内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剧毒和死寂再次扑灭!更别提调动龙气驱毒疗伤了!
必须借助外力!借助地脉!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视西周环境。乱葬岗…死气弥漫…阴煞淤积…标准的“绝户地”、“养尸场”,绝非滋养生机的善地!寻常风水师在此,只会加速死亡!
但…张承砚浑浊的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却骤然锐利了一瞬!
天时:东方微熹,少阳初生!虽微弱,却是一日之中阳气升腾、生机萌发的起点!此刻这缕晨光,正艰难地透过厚重的死气阴云,落在这片凹地之上!
地利:凹地背靠巨大的卧牛石壁,厚重沉凝,可挡北方凛冽的煞风(坎水阴寒)。前方视野相对开阔,虽无活水(离火不显),但无高大遮蔽,能勉强承接这缕少阳之气(震木生发)!此地死气虽重,但因地势凹下,反有“聚”势!如同死水微澜,若能引动,未尝不能化为一丝“静水”之力!
人和:心口青蚨钱,蕴含奇异生机,与自身精血相连,如同一个微型的、活着的阵眼!而苏小婉刻画的那个简陋同心圆,虽然手法拙劣,却暗合“抱元守一”、“引气归元”的最基础风水至理!如同在死寂的荒漠中,掘出了一个小小的泉眼!
三才…初具!
虽然微弱到了极致,凶险到了极点,但这却是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机所在!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张承砚濒临破碎的心神中瞬间成型——借此地死中蕴藏的一线“静气”,引少阳初生之微芒,以青蚨钱为引,自身心口那点龙气火种为灯,强行运转一个最基础、却也最凶险的“三才引气”风水小阵!引动一丝地脉之气入体,不求驱毒,只求暂时稳住心脉生机,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上,再凿开一个透气的孔洞!
风险巨大!稍有不慎,引来的地气若夹杂一丝死煞阴气,立刻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送入鬼门关!
但,没有选择!
张承砚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唯一还能微微动弹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尖沾满了冰冷的泥土和自身的血污。
他的动作僵硬而颤抖,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眼神却异常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自己心口周围——那简陋的双层同心圆阵纹之内,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刻画起来!
他刻画的并非符箓,而是三个极其简单、却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符号:
上方,一个微小的、代表“天”的阳爻(—),指向东方那缕微弱的晨光!
下方,一个微小的、代表“地”的阴爻(--),融入身下的泥土!
中间,一个更加微小、代表“人”的圆点,正落在心口青蚨钱的位置!
三才定位!天阳引,地脉聚,人元守!
当最后一笔艰难落下,那三个微小的符号与苏小婉刻画的同心圆阵纹瞬间形成了一个极其简陋、却浑然一体的微型风水局!
“嗡…!”
青蚨钱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发出的嗡鸣声陡然清晰!散发的青光瞬间明亮了几分!那简陋的“三才引气”阵纹仿佛被瞬间激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大地厚重与初阳暖意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漏斗汇聚,艰难地穿透层层死煞阴气的阻隔,丝丝缕缕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透过身下的泥土,透过那简陋的阵纹,最终,如同涓涓细流,透过青蚨钱,缓缓渗入张承砚冰冷死寂的心口!
“呃…!”
张承砚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那精纯的地脉之气混合着微弱的初阳生气,瞬间与他心口那点微弱的龙气火种相遇!
轰!
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那点微弱的龙气火种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仅在他感知中)!一股沛然、沉凝、带着滋养万物本源的生机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开了心脉附近的部分冰封!温暖的力量强行驱散了心口周围的阴寒麻痹,让他那微弱的心跳瞬间变得有力、清晰了一些!
灰黑色的毒纹在心口周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肉眼难辨的消退迹象!虽然只是一瞬,剧毒立刻反扑,但那一点被强行撑开的生机空间,却真实地存在着!
有效!
张承砚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但这狂喜瞬间被更深的忧虑取代!这“三才引气”阵引来的生机太微弱了!仅仅能勉强护住心脉核心,延缓剧毒的蔓延。对于他遍布全身的恐怖毒素和枯竭的身体,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这阵法极其不稳定,如同在悬崖边跳舞,随时可能因外力干扰或自身力竭而崩溃!
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找到苏小婉!找到肖张!离开这个死地!
他强忍着心口传来的温热与剧痛交织的奇异感觉,艰难地转动脖颈,涣散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不远处蜷缩在坟包旁、同样气息奄奄的肖张,以及…倒在肖张身边不远处、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苏小婉!
看到苏小婉毫无生息地倒在那里,张承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她怎么了?!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阵微弱却急促的咳嗽声从肖张那边传来。
只见肖张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恶臭的污血!污血中,赫然混杂着一些被砸烂的灰绿色草根残渣!
鬼针草的药力,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虽然霸道猛烈,刺激得他呕血,却也强行压制了部分肆虐的鬼头弩剧毒!他那蜡黄乌青的脸上,死气似乎褪去了一丝,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断断续续、濒临断绝!
他艰难地睁开的眼皮,眼神茫然了片刻,随即猛地聚焦!他看到了躺在凹地中央、胸口散发着微弱青光、正艰难转头看向他们的张承砚!
“张…张爷?!”肖张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弱,“您…您还活着?!操…操他姥姥的…我就知道…您命硬…阎王爷…收不走…”他激动地想撑起身子,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和脏腑的剧痛,疼得龇牙咧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张承砚看着肖张呕出毒血、恢复一丝神智,心中稍定。他极其艰难地、用尽力气,朝着肖张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流露出关切和询问,目光随即急切地转向旁边昏迷的苏小婉。
肖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变了。“苏…苏姑娘!她为了找药…累倒了!”他挣扎着想爬过去查看。
“别…动…”张承砚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微弱。他看向肖张,又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食指,沾着泥土,在身前的泥地上,极其缓慢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煞…重…聚…气…护…她…”
肖张虽然痞气十足,但心思并不愚钝。他看着张承砚心口那奇异的青光阵纹,又看着地上那几个字,瞬间明白了张承砚的意思——此地死煞阴气太重,苏小婉昏迷不醒,毫无抵抗之力,长时间暴露在此,生机会被侵蚀!必须将她挪到张承砚身边,借助那简陋的“三才引气”阵汇聚的微弱生气庇护!
“明白!”肖张咬牙应道。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手脚并用地爬到苏小婉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的身体抱起。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冷汗首流,但他死死咬着牙,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将苏小婉拖抱到张承砚所在的凹地中央,紧挨着他放下。
当苏小婉冰冷的身体接触到那简陋阵纹汇聚的微弱地气范围时,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微弱的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分。
张承砚心中稍安。他再次艰难地抬起手指,沾着泥土,在苏小婉身侧的泥地上,极其缓慢地刻画起来。这一次,他画的并非阵纹,而是一个极其简陋的、代表“木”的巽卦符号(?)。木主生发,对应东方少阳之气!他希望以此微弱之“象”,引动更多晨光生气,滋养苏小婉耗竭的心神。
做完这一切,张承砚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靠在冰冷的土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心口那点被阵法强行维持的温热,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体内汹涌的剧毒和死寂再次扑灭。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东方。
天际的鱼肚白正艰难地扩散,驱散着黑暗。
但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