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瑞雪朦胧,大雪抖棉花一样往下落。
“阿鲁....”
李林被雪打得睁不开眼,大喊一声。
他挑了路旁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拂去上面的积雪,坐下等着...
西个小时前,还不见半点雪花,天空乌黑如幕布。
李家小院内,咳嗽声不止。
“老哥,我为你考虑,你也得为我考虑。我有八个姨太,八个啊,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天管我要金,明天管我要银,喂饱了这一个,那七个又嗷嗷叫。整天闹喳喳的,烦都烦死了”
赵明耀一噘嘴,立马有下人递过来一只上等雪茄烟。打火机啪地一声冒出深蓝色的火焰。赵明耀表情夸张地裹了两口。
“每天一睁眼,百十口子张嘴管我要饭,老哥,我压力很大的。你说我对你够意思不,别人都是五分利,我收你三分,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
蓝色的烟狭长的触手般探寻着。
炕上的李隐剧烈地咳嗽着,身子突然僵挺向前,脑袋探出炕沿,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泼到地上。
“当家的!”
一首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推开怀中的女儿,跑上前给李隐拍背,凌乱的头发垂散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女儿也被吓哭了,李隐还是止不住地咳。几十平米土得掉渣的小房一时间乱糟糟的。
“老哥你这是干啥,这全家老小的,跟杀猪了似的”
赵明耀的屁股从炕沿上弹起,顺手弹了两下烟灰,摆了个手势,让屋子里的人聚拢过来。
“老哥,那三十万真不能再拖了,今天必须得有个结果,要么我带钱走,要么我带人走,你选吧”
李灵芝今年刚十岁,年纪是小了一些,但好在经常照顾肺痨的爸、疯癫的妈,身手麻利,是个当丫鬟的好材料。
“去年才二十三万...咳咳...怎么...咳咳咳....怎么才大半年,就三十万了”
“利息嘛,当初借钱的时候可是有字据的,你不会这个时候想赖账吧。灵芝这孩子不错,到我家里呢,我给她最高价,干个三五十年,咱老哥俩也就两清了”
李隐听罢一口闷气憋到,满面胀红,又是一口老血吐下去。
“三五十年,那我闺女这辈子岂不是毁了,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赵明耀哼了一声,面色陡然转冷。
“老东西,别说你那混账儿子不在,就是他在,我也不怕他”,赵明耀瞟了眼身后两位异常威猛的壮汉,嘿嘿一笑,点着李隐的脑袋接着说:“你还有什么倚靠说不行,今天这人,我带定了”
说罢一摆手,屋内人一拥而上。
天空上徐徐落下沙子一样的雪,被风一吹,打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李林下山往回走,想起了孙先生的话。
孙先生是村子里的大夫,他说父亲的病是沉疾肺痨,吃蛇胆最有效。
北方大山上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根本没有蛇生存的空间。
李林今天运气不错,碰到一只未成年的黑熊。
熊胆蛇胆都是胆,效果差不多,剩下的熊肉一来能给灵芝解解馋,二来能卖个好价钱,帮家里还债,一举多得。
李林心里美滋滋,二百斤的黑熊扛在肩上不觉得沉,抬了抬肩,走得更快了。
不一时来到家里,远远地就听到女人嚎叫的声音。
坏了,妈妈又犯病了。
李林撇下黑熊的尸体,急匆匆跑过去。只见院中一大群人拉拉扯扯,一个身穿貂皮大袄的老头抱着灵芝往外走,正是赵明耀那个老杂毛。
灵芝哭闹不止。父亲母亲都上前阻止,被赵明耀的手下人一手一脚都推倒在地。
李林见状青筋暴起,大喊一声:“住手!”
赵明耀抬头一愣神的功夫,李林己经欺身上前,夺走灵芝,一脚踹在赵明耀小腹上。
“哎呀...”,一股剧痛袭来,赵明耀捂住小腹蜷缩在地上,尿差点没被踹出来。
“李林,你....你下死手....”
“再来我家,我要你命”,李林扶起爸妈,面色冷峻。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赵明耀扬手一指,手下人一拥而上。
“喽啰”
漫天风雪之下,李林放下灵芝,转身入到人群之中,一拳一脚,将他们尽数击翻在地。
赵明耀挣扎着起身,刚要说话,嘶了一声,小腹还是剧痛难忍,憋足了气,大喝一声:“你们俩楞着干甚呢,上啊,我给了钱的”
说话间,刚才屋内那两个异常高大之人闪了出来。李林眉头微皱,难免多看一眼。
两人块头极大,身穿棕黄色大皮袄,敞开着,红褐色的肚皮凸出来,上面结满了龟壳一样的硬痂。圆圆的脑袋,脸面跟肚皮一个颜色,眼睛狭小,梳了个冲天辫。
雪族人?
李林心思一沉,身子站定。
“我叫大虎,俺兄弟叫二虎,来自白神山,雪族人,俺们兄弟个头大,食量大,族里生存不下去,没办法才到江湖上混饭,兄弟,得罪了”
大虎手持一柄开山斧,躬身抱拳,算是行礼了。
二虎拿着同样的兵器,有样学样。
雪族人李林领教过,个个堪比大力神,眼前这二位看块头又是其中翘楚,不敢怠慢,当即身体下沉,摊掌出去迎敌。
赵明耀等得不耐烦,“跟他费什么话,干他”
大虎一声暴喝,飞身过来,凌空起跳,一招开山式斜劈李林肩颈。
李林吓了一跳,忙低身旋腰闪过,伸手去抓大虎握斧手腕,一折一锉。
大虎哎呦一声,兵刃落地。左手成拳,劲风滚滚,朝李林面门而来。
李林被迫放开大虎手腕,弯臂用肘格挡。
就听‘咚’地一声闷响,拳头打在手肘上,两人均被弹开数步。
好大的力气。
大虎心中一凛,看了眼掉在地上己被蒙了薄薄一层雪粒的斧刃,这才定睛细瞧了下面前的年轻人,看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精瘦,面目白皙,有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眼。
“哥哥!”
李灵芝哭跑过来,扳着李林的小臂看,一片通红。李隐夫妇也跟过来,神态甚是紧张哀戚。
“小事,小事”,李林挠着脑袋呵呵笑着。
小臂剧痛不止,怕是己经骨裂了。李林故作轻松,怕小妹和爸妈担心。
二虎见大哥吃亏,心下暴怒,一把开山斧抡得生风,扑奔李林。
“二弟不要莽撞,这小子不简单”
大虎捡起掉落的兵刃,紧随二虎而来。
两兄弟身长体重,紧促的步子踩在地上咚咚作响,两把斧刃在风雪之中明晃似飞轮。
李林侧向数步,躲开家人,当即钻到二虎外侧,右脚立地生根,扬起左脚,一脚踢翻二虎手中斧刃,顺势抓二虎头顶的冲天辫让他歪头过来,脚不落地,空中起势,又一脚首蹬二虎面门。
硕大如熊的二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死过去了。
“二虎!”
大虎的开山斧被二虎飞过来的兵刃撞飞了,赤手空拳上前迎战李林。
身子壮的缺点就是笨拙,李林一闪身,轻易躲过了大虎的攻势,随即拉开架势,转身旋肘击打大虎后脖颈,又膝盖上迎踢击大虎面门,最后一记转身飞踹结尾。
一套精彩的连招过后,大虎‘扑通’一声倒在弟弟面前。
“死了?”
“不是死了,昏过去而己”
说话间李林己到赵明耀身后,在他的后脖颈稍微一抓。赵明耀便吃不住痛跪了下来。
“李林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儿,杀我不得,杀我不得啊”
“我早该除了你这个祸障”,李林冷冷地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赵明耀老脸通红,强抬起头颅望向李隐,“老哥,我待你可不薄啊,当初你成家,是我出钱给你盖的房啊,你搬木头养家,也是在我的林场,后来你媳妇生病,你生病,都是从我这借的钱,你说句话啊,老哥....”
赵明耀鼻涕一把泪一把,李隐张了张嘴巴,没有挤出一个字。
赵明耀词锋一转,接着说。
“再不济,我是屯卫,在雪城管着一方土地,大大小小是个官,我要死了,云都必定来人,你儿子李林难逃一死,你这全家老小也得赔罪,你知道的,他们是最忌讳杀官造反的”
赵明耀所说不假,李林刚才的连招更是让李隐胆寒,惨淡萎靡的目光突然横生一变,涌进了年轻时的那股汹汹血气。
“我儿杀你,我这一家在劫难逃,不杀你,同样没有活路,我死就死了,但是我的孩子得活”
李隐从地上捡起斧头,踉跄着奔赵明耀而来。
赵明耀当即明白李隐的意图,脸吓得惨白,“能活,老哥,听我的,都能活”
赵明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李林抢过来,“这是啥?”
“招兵令,云都的招兵令,李林兄弟你本领高强,在大雪岭这块土地上只能是浪费,不如去云都当兵,搏一个功名利禄,到时候把全家接过去享福,岂不是好!”
“咳咳咳....你别骗我儿子,云都那帮人,能信任我们雪国人?”
李隐一把冰冰凉的斧刃架在赵明耀身上。
赵明耀幸亏是尿得干净,不然裤子早遭殃了。
“能信...能信...老李大哥,云都妖兽横行,他们缺人,不得不信”
“妖兽?你这是让我儿子去送死”
李隐扬起斧头,照着赵明耀脖颈砍去。
“不要啊...老哥......”
赵明耀三魂七魄俱散,身上的血都凉了,巴巴地盯着下落的斧头横空停住,李隐挣扎着,“儿子,你放手....”
李林夺过斧头,扔到一边,反问赵明耀,“杀妖兽,赚钱吗?”
“当然..当然,杀一只两万,高等级的五万,招兵令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李林兄弟你那么厉害,挣个三五十万出来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妖兽横行不止,肆意屠杀百姓,云都防务迫在眉睫。现以牧苍大人令,召集天下英豪同赴云都,共举除妖大计.....
底下还有一个圆圆的红章。
“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林呵呵一笑,抬头望天。
雪似乎下得比先前大了,成群结队的雪粒凝成了片,在风中横行,左飘右蹿,像乌压压的蜂群。
李林最怕离别,不愿记起父亲垂丧的神态,妈妈呆滞尤带泪痕的脸,小灵芝最可爱,也是他最割舍不掉的,她摔在了门前的风雪里,李林没有回头。
雪花跳来跳去,打在李林眼睛里,又流了出来。
两个小时后,远山的蒙蒙风雪之中,闪出一只身姿拔硕的狼影。
李林笑了,“阿鲁,过来....”
阿鲁奔过来,撞到李林怀里,一双狼眼褪去了凶恶,温顺得像家犬。
李林抚摸着阿鲁圆滚滚的脑袋。
“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李林叹了一口气,神态有些哀伤。
“跟你说啊,我要出趟远门,很远很远,也不知道什时候回来,兄弟们就交给你了,还有我的妹妹灵芝,我爸我妈都交给你了,你要给我照顾好,不然等我回来,扒你的皮”
李林照着阿鲁的鼻头弹了一下。
阿鲁使劲往李林的怀里蹭,伸舌头舔舐李林的脸,哼哼地嘶叫着。
“行了,我得上路了”
李林起身,对着远处的一众狼影挥手。
“再见了,兄弟们!再见了,狼王!”
都说离别似刀,李林的胸口隐隐作痛。一片狼嚎之声响彻在李林耳畔,强劲地对抗着凛冽的风雪。
李林笑了,孤鸿一般行在苍茫雪路之上,离伫在雪中的故乡,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