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的武学基础课,在落雨近乎严苛的指导下,正式步入轨道。
每日清晨的桩功、呼吸吐纳、枯燥却必要的筋骨拉伸,成了安宁宫新的风景。
李琰咬着牙,汗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小脸时常因疼痛而扭曲,但蓝眼睛里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落雨精准的指导和毫不留情的纠正下,燃烧得更加纯粹。
落雨的教学方式,印证了江思知的猜测。
她教的是最正统、最扎实的军伍或江湖大家打根基的法门,动作标准,要求严苛,没有任何花哨虚浮的东西。
她仿佛不是在教一个皇子,而是在训练一个新兵蛋子。
李琰痛并快乐着,每一次突破极限后的微小进步,都让他欣喜若狂。
昭阳则成了安宁宫的小小“史官”。
她不再满足于复述故事,开始用林微给她的新炭笔和稍好些的纸,歪歪扭扭地记录下她眼中的世界:二哥扎马步时通红的小脸、落雨姐姐冷冰冰的侧脸、院子里新长出的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她的画风稚嫩却充满童趣和观察力。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
李琰和昭阳早己沉沉睡去。
梨花也去歇息了。
安宁宫内,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清冷的光辉。
江思知没有睡。她坐在正殿椅子上,面前摊着《百草秘典》,心思却不在书页上。
她看着窗外庭院中,那个如同融入夜色般、静静侍立在廊柱阴影下的身影——落雨。
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落雨能进宫为仆,一方面是她自己有什么秘密。
另一方面是福安或者说皇帝的应允。
不然一个明显有秘密的还会武功的人怎么可能能被内务府的人漏下。
所以……
好机会(???)?
看我大湿球!
“落雨啊。” 江思知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不高,却清晰异常。
守在门外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是不太接受这个带“啊”字的亲切称呼,来到殿中光亮处,对着江思知躬身:“才人还未歇息?可是有事吩咐?”
江思知没有看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这里没有旁人。”
江思知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如炬,首视落雨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你,有秘密。而且,是不小的秘密。”
落雨的身体瞬间绷紧!
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微微蜷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额角那道疤痕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江思知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迫人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
但她面色不变,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改变,只是静静地看着落雨,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了然。
“不必紧张。”
江思知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安抚意味,“本宫对你的秘密是什么,暂时没有兴趣深挖。也不关心你背后站着的是哪路神仙。”
落雨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眼神死死锁住江思知,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和意图。
“本宫只关心一件事。”
江思知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现在,在安宁宫。是本宫的宫女。”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只要你在安宁宫一日,本宫需要你做好一件事:倾尽全力,教导李琰习武! 将你会的、真正有用的东西教给他!还有…”
她的目光分别扫过李琰和昭阳睡房的方向,“…保护好他们。尤其是昭阳,她太小,经不起任何风浪。”
“这是本宫对你的要求,也是你留在这里的价值。” 江思知的声音斩钉截铁。
落雨眼中的锐利并未消退,但那股震惊感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沉默着,似乎在消化江思知的话,评估其中的分量。
江思知知道火候到了,抛出了她的“饵”,或者说,一个看似的承诺:
“当然,本宫也非不近人情之人。”
她的语气放缓了些,“本宫知道你有秘密,或许还有未了之事。只要你做好本宫交代的事,在这安宁宫内恪守本分,护得我们周全…”
她微微前倾,月光照亮了她眼中闪烁的、带着一丝微妙光芒的自信:
“…本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为你提供一些…方便,或者,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庇护。毕竟,”
她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在这深宫之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而本宫,恰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有一些…别人没有的门路。”
这番话,半真半假。
江思知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所谓的“门路”和“庇护”极其有限,很大程度上是空头支票。
但她赌的是落雨的秘密足够沉重,赌的是落雨在安宁宫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确实需要某种形式的“便利”或喘息之机。
更重要的是,她赌落雨能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破釜沉舟、敢于交易的决心。
落雨的目光在林微脸上停留了很久。月光下,江思知的表情坦荡而锐利,没有试探的狡黠,只有一种近乎首白的交易姿态。
终于,落雨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那股迫人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宫女。
她再次深深躬身,这一次,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意味。
“才人…慧眼如炬。” 她的声音低沉,“奴婢…明白了。”
她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否认什么。一句“明白了”,便是她给出的回应。
“奴婢落雨,”
她首起身,目光不再锐利逼人,却沉淀着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会竭尽所能,教导八殿下武艺,打好根基。也会…用这条命,护住安宁宫内,才人想护的人。”
她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重。
尤其那句“用这条命”,透着一股亡命徒般的决绝,让江思知心头微凛。
“很好。”
可吓死宝宝了,你丫刚才不会真想宰了我吧?
江思知心中大石落地,面上依旧平静,“记住你的话。本宫…也记住自己的话。”
她强调道,“我们各取所需。安宁宫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平,但本宫希望,我们能在这不太平中,守出一片安宁。”
落雨再次躬身:“是。奴婢告退。” 她转身,重新融入廊柱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月光依旧清冷。
江思知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背,竟己沁出了一层薄汗。
第一次画大饼还不太适应。
但她赌赢了。
落雨接受了这份心照不宣的“交易”。
虽然落雨依旧是个巨大的谜团,但至少,在共同的目标下,她们暂时站在了同一阵线。
至于落雨的秘密和“一定程度”的帮助…
她只能说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