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张珩收到消息。
恰巧司马尚之派人来请张珩,为的是王恢克扣军粮的事。
地址没敢设置在将军府,而是州府。
张珩也无所谓了,知道这些世家此时会抱在一起。
与刘穆之商议后就首接前往州府。
张珩在侍从唱名后,大步走入正厅
厅内气氛肃穆。
司马尚之看到张珩进来,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袖的镶边。
曹敬低垂着眼睑,但眼角的余光如同实质般锁在张珩身上。
张珩行至厅中,依礼抱拳躬身,声音洪亮沉稳。
“臣,梁州刺史张珩,参见治中郎将!”
姿态无可挑剔,但那份沙场淬炼出的铁血气息,让华丽的厅堂都显得逼仄了几分。
他并为报上自己的将军名,而是以刺史自称,这也让一些人看出了端倪。
司马尚之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他父亲的口吻,但面对张珩,声音却还是不自觉的变调。
“张……张都督免礼。”
他目光忍不住在张珩脸上、身上逡巡,带着少年人的好奇。
曹敬适时地向前微不可察地挪了半步,如同无声的提醒。
司马尚之立刻收敛心神,按照曹敬事先教导的剧本,板起脸,看向跪在地上的王恢。
“华阳郡守王恢!”
司马尚之的声音刻意拔高,显得有些生硬。
“下官在!”
王恢伏得更低。
“尔身为郡守,总理地方,流民安置固然紧要,然军国大事,岂容轻忽?!伐仇池新军粮秣,攸关王师士气、伐蜀大计!尔竟敢以‘郡库空虚’为由,擅自克扣,致使军心浮动!此乃严重失职,辜负朝廷厚望!本郎将代天子巡狩,督理州务,岂能坐视?!”
司马尚之照着曹敬教的词句,倒也说得义正辞严。
只是那眼神飘忽,时不时瞟向张珩,似乎在观察这位都督的反应。
张珩听出来了,果然和刘穆之想的一样,还算聪明,用自己天子护卫,郎将的身份在说事。
官职不高但逼格够,就算张珩不同意也要先奏报天子才行。
“下官……下官知罪!实因流民汹涌,情势危急,一时……一时糊涂!恳请郎将恕罪!下官即刻补足粮草,绝不敢再有延误!”
王恢“诚惶诚恐”地叩首,演技精湛。
司马尚之看向曹敬,曹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司马尚之这才道:“念尔初犯,且心系地方,此番申斥,望尔引以为戒!即刻补足新军粮秣,若有差池,数罪并罚!退下!”
“谢郎将开恩!下官告退!”
王恢如蒙大赦,躬身退下时,与张珩目光一触,眼底的怨毒一闪而逝。
张珩无视了其眼神,这次只能先放过此人。
克扣军粮,首接砍了都不为过,不过后果就是一堆麻烦事。
见张珩没有反对,司马尚之的目光转向赵牙,努力挤出一点“嘉许”的神色。
“长史赵牙!”
“末将在!”
赵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
“新军粮草短缺之际,尔能体恤士卒,急军所急,不惜自掏腰包,紧急筹措粮秣,解新军燃眉之急,公忠体国之心,实属难得!本郎将甚慰!特此嘉许!望尔日后,继续恪尽职守,为将军分忧,为朝廷效力!”
这番嘉奖,让赵牙心中五味杂陈,只能高声应道。
“末将不敢居功!全赖郎将体恤将士,将军统御有方!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效死以报!”
眼角余光瞥见曹敬面无表情的脸,心头一凛。
“程序”走完,气氛略微松弛。
司马尚之似乎对完成了一项“大人任务”感到些许轻松,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张珩身上,带着少年人的探究。
曹敬正要开口替司马尚之送客,张珩却上前一步,再次抱拳,目光坦然地看向司马尚之,语气诚恳。
“治中郎将明断秋毫,申饬有度,嘉勉得宜,一举化解军中隐忧,安定了将士之心。臣,代梁州将士,谢过郎将体恤之恩!”
这番话,让司马尚之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被认可和重视的喜悦。
他毕竟才十六岁,被一位手握重兵、前几日还持剑威胁百官的将军夸赞,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张都督言重了。此乃本分。”
张珩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继续道。
“郎将年少有为,代天巡狩,肩负重任。梁州新复,百废待兴,军务政务,千头万绪。臣忝居都督之位,唯恐有负朝廷与郎将重托。日后州中事务,若有疑难之处,郎将但有明示,臣定当竭力奉行。”
这番话,既捧了司马尚之,也巧妙地暗示了“你是上官,有事你说话”的姿态,给足了宗室面子。
司马尚之听得身心舒畅,感觉自己在梁州的地位得到了这位强藩的“确认”,刚想说什么,曹敬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司马尚之立刻收敛,端坐道:“张都督忠勤任事,本郎将自是知晓。伐仇池、固根本,乃当前要务,都督放手施为便是。”
这话也是曹敬教的,意思是:伐仇池的事你管好,其他的少插手。
张珩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恭敬应道:“臣,谨遵郎将钧命。”
就在张珩准备告退时,他仿佛不经意地想起什么,再次开口,语气自然。
“对了,郎将初临梁州,南郑虽为边城,近来倒也有几处新开的消遣之所,或可稍解烦闷。”
他点到即止,绝口不提“云麓雅集”,更不邀请。
司马尚之眼睛一亮,少年心性被勾起。
“哦?南郑也有雅致去处?”
显然对建康的繁华娱乐记忆深刻,在梁州这个“乡下”地方听到有消遣处,自然好奇。
曹敬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射向张珩,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张珩恍若未觉,神色坦然依旧,仿佛只是尽地主之谊随口一提。
“新近仿建康格调,开了一处。不过臣忙于军务,尚未得暇一观。郎将若有雅兴,使君可自专。”
张珩再次强调司马尚之的“治中郎将”身份,表示你自己决定去不去,我不干涉,也撇清关系。
说完,不等司马尚之再问,也不看曹敬的脸色,张珩躬身一礼。
“军务繁忙,臣告退。”
干脆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司马尚之看着张珩消失的方向,眼神闪烁,张珩最后那句“仿建康格调”和“使君可自专”在他心里挠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曹敬。
曹敬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盯着张珩离去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愤怒。
张珩这看似随意的“地主之谊”,在他听来,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撩拨了司马尚之那颗不安分的心!
他知道,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